章五〇恨情长(4)
离了主的灵华殿,静得莫名有些可怕。分明依然井井有条,宫人各司其位,却偏有种戚寂的寒气。
吉儿中途醒来,挥动双手要人抱。乳娘便抱起他,似有似无地哼着歌子,摇摇晃晃。那孩子便像只顽皮猫崽,四爪并用的玩闹了一会儿,又攀在乳娘肩头睡了。
静姝呆呆坐着,看着眼前诸般景象,只觉指尖有些冰冷。她下意识搓了搓手,却暖不起来。
“阮宫正宽些心罢。妃主也不过就是苑里走走,散一散心,一会儿便回来的。”不明就里的乳娘瞧见她神色不宁,如是劝慰。
静姝勉力微笑。打从墨鸾离去她便时时后悔。这件事愈想愈蹊跷,她不该纵容娘子任性。可她真能留得住娘子么?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盯住她。愈是拦着,恐怕心里愈不能安宁。
为何忽然有这样一封信来?究竟为何?
信证的香袋,白氏的密文,看似毫无破绽,却又好似全是漏洞。
她百般思量,一时竟不知是否该立刻抱上皇子,亲自去将墨鸾寻回。
但尚不及她抉择,却有人先声而至。
“临淄郡王方才与几个宫人在苑中玩闹,从树枝上摔下来,伤了手脚,皇后殿下请阮宫正即刻过宁和殿去。”朱绣半臂石榴罗裙的女史说得平淡。
她猛吃一惊,刹那呆怔,回神时,心底寒气翻涌。
巧合?或是蓄意。
不。不能有这样的母亲。怎能拿自己亲子设局?可巧合如斯,偶然之中的一抹必然,又在哪里?
但已由不得她细思了。她是非去不可。皇后之令,她不能违。这女史知她在灵华殿,她若执意耽搁,只会给娘子新添烦忧。
“宫正且放心去。我只抱着皇子在此等妃主回来。”乳娘细声从旁道。
她迟疑片刻,缓声问:“这等大事,想必皇后已派人启奏陛下了?”
“皇后已亲自命人报宅家去了。”女史道。
“但我职责所在,也需要再遣人秉奏内府总管,报于宅家知晓,并没有不敬之意。”静姝点头,便即寻了一名殿中宫女去,又道:“淑妃主命我看护二殿下,我不敢怠慢,只好由乳娘抱了二殿下尊驾一同往中宫去,还请大姊先行禀报。”脑海中反复的,是墨鸾一句嘱托:身在这地方,我如今只敢信你……这位谢皇后是何其聪敏的人物,想来,绝不能让二殿下在她中宫出什么差错。尤其,陛下已得了消息,很快便会过去。
只是,娘子,你莫再贪恋,及早抽身罢。这一件事,从一开始便不在掌控,而今已愈发望不尽了。
静姝携了乳娘抱着吉儿去宁和宫。
不出所料,谢妍果然十分周全,将吉儿与乳娘安置妥帖,命宫人们悉心照料。
李晗得了讯息,亦很快赶来。
但见李晗来了,静姝才算是松下半口气。既有陛下在跟前,料想不会有人放肆。她这才稍将心思挪开一半,来管临淄郡王哪一档事。
临淄郡王伤得不轻,手臂上蹭花了大片,更摔折了腿骨,御医给上了夹板,痛得不住呻吟啼哭。跟郡王的乳娘、傅姆、宫婢、内侍、护卫,谁疏于值守,谁进了佞言,谁引发祸事,谁来担当责任,谁又是杀来敬候的鸡……一一需要查点判度。
然而,这边厢头绪尚未明晰,却忽闻那边惊乱。
静姝心下一哆嗦,推开从旁宫人,疾步奔回殿前,一眼瞧见乳娘面白如纸地瘫在地上,周遭乱哄哄忙作一团。
谢妍正拜身哭诉:“麒麟才受重伤,好端端又出这样的事……这定是有人蓄意谋害,请陛下即下圣旨,严加彻查……”
李晗却似傻了一般,呆磕磕立在一旁,身子挺得僵直,面色亦是惨白,双眼里全是惊惧。
一瞬,静姝只觉胸腔里一阵紧缩,气息窒闷,眼前泛黑,跌在殿门前,竟不能迈入。
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本以为该是算尽了,却怎料终是棋差一招?愈是小心翼翼,愈被索套勒住了咽喉。
若她便放心将小皇子留在灵华殿,是否反而能逃过此劫难?
天知。她不知。
她只知她恐怕真的,辜负了娘子……
不。
不。
娘子啊,你还是……莫再回来了……
风起。天寒。
大火过后的痕迹已被青草香花遮盖,一如这繁华宁静之下,掩埋了多少血腥白骨。
长天青冥下,偏冷废苑阶畔,翠梅枝斜,一朵朵盛绽,宛似羽绣。
废后宋璃幽禁自焚的旧苑。只有这里,有这般景致。
这的确是无人走动的禁区,寒气透地三尺,几乎将那枝上花也冻结成晶莹的冰玉。
墨鸾独自立在花树间,清瘦身影,孤单犹如惊鸟,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还要……再等下去么?
她抱臂自问。
凉意从心底漫上,点点弥散,渗透了血液。
她不该再等下去了。她该回去。她的吉儿还等着娘亲。
她其实根本不该来。痴傻又一厢情愿得以为,幻觉稀薄的温度也能燃成火。她竟为这个丢下孩子,疯了一样跑来这里。
她大概真是疯了。
她返身便向回路奔去。
花枝一颤,牵住挽上披帛。
她步伐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疼痛。
忽然,一片洁白从天洒落。接着,愈来愈多,愈来愈绵。
……下雪了?今年入冬的初雪……么?
她怔怔地伸手去接,却在雪花坠落掌心一瞬,痛得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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