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发生了,这是百分之百能够肯定的,但是,却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返回度假村,陶丽大步大步地返回房间,两个孩子也追随着母亲的脚步,结果马文就独自一人莫名其妙地被留在后面整理装备和道具,以至于落单,他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陶丽让孩子们先进入房间,她试图和马文谈谈。
但是,陶丽欲言又止。
马文可怜兮兮地看着陶丽,流露出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一般。
陶丽已经涌到嘴边的话语,终究还是吞咽了下去,千言万语演变成为一句话。
“我没事。”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马文松了一口气,憨憨的脸颊之上浮现出一个笑容,同时也让放映厅里熙熙攘攘的思绪炸裂开来——
显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和想法,面对问题也都有自己的方式和风格,陶丽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选择息事宁人的做法肯定无法赢得所有人的认可,脑海里的思绪顿时就炸裂开来,但置身于电影院观看大银幕的感觉却是特别的:
陶丽,看不见脸庞。
镜头隐藏在陶丽的脑后,此时只能看到三分之一后脑勺,从斜后方切入,保持微微仰视的状态看着马文。
更特别的是,走廊背后似乎存在一个无形的框框,从灯光到色彩再到构图,将两个人的位置固定住。
于是,画面上就只能看到马文的面部表情,那些紧张和忐忑、那些哀求和可怜、那些释然和开怀,全部毫无保留,明明他应该是苦苦求饶的位置,但微微居高临下的身高对比却还是将主动权牢牢控制在他的手中。
隐隐地,陶丽的回应似乎就能够理解了。
但事情,并不是嘴巴上说“没事”就能够真正“没事”的,口是心非是一种,事与愿违是一种,理智与情感的拔河又是一种,也正是因为人类的错综复杂,许多事情在交织碰撞之中也就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孩子们和两夫妻之间也似乎出现了一层无形壁垒。
尽管孩子一时半会很难准确描述自己的情绪和感受,但他们却更加直接,他们拒绝和父亲正面对话,沉浸在平板电脑的游戏之中逃避现实;并且在母亲站在父亲一边的时候,也开始拒绝和母亲交流。
一触即发的冲突,最终还是压抑下来,然后马文和陶丽回到卫生间,试图让思绪冷静下来。
一直到此时,宫毓珊终于意识到自己“束手束脚”的感觉从哪里来了——
框架。
电影的画面镜头全部都是一个又一个框架,从隐形到显性的框架,无处不在。
宫毓珊注意到的是卫生间的镜子,整整一个墙面的镜子,如同画卷般铺陈开来,然后马文和陶丽在卫生间里来回走动,更换滑雪的服装,但两个人的动作和脚步却被镜头之中的镜子束缚,怎么都无法挣脱。
然后再细细观察就能够发现,光线、色彩以及镜头的运动,无时无刻不在构建框架,让马文和陶丽两个人“困”在其中,自然而然地,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和束缚就能够让观众慢慢感受到沉闷的憋屈。
看,这就是镜头语言。
宫毓珊马上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晚餐,马文和陶丽约了一个朋友吃饭,结果朋友携带了女伴出现——两个人今天在度假村刚刚见面,于是就成为情侣约会。
镜头,又一次呈现出长方形的画框,分别将四个人两两成对地框住;而且,这次视角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一种平行的方式保证双方的对话能够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进行——
就好像大人对着孩子说话的时候,蹲下来保持眼睛的平行,用这样的动作表示尊重。
等等,所以此前陶丽和马文说话的时候,镜头是怎么设置的?
宫毓珊忍不住开始回想此前的画面,但没有来得及深想,因为眼前的故事就迎来了第一个爆发时刻。
镜头,隐藏在这对情侣的肩膀之间,稍稍低于眼睛的水平线,注视着正对面一左一右的马文和陶丽,因为餐厅灯光的关系,所以可以鲜明看到两个人表情的每一个细节,只是眼神隐藏在睫毛投射下来的阴影里,稍稍没有那么清晰。
晚餐期间,聊着聊着,这对刚刚相遇的“情侣”产生一些分歧。
女生认为男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结果男生却认为女生有所误解,他只是强调自己并不是一个“无神论者”。
本来应该是互相交流的场面,却演变成为两个人各持己见的争执,然后男生没有给女生继续发表观点的机会,强行转移话题,将视线转移到马文和陶丽身上,询问起他们今天的经历。
马文为了帮助朋友解围,主动说起了今天下午的“雪崩乌龙”。
在马文看来,“……一切都在控制范围,我们都保持着理智”,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这让陶丽觉得非常荒谬,尽管陶丽一直在试图控制自己,但荒唐的笑容还是忍不住往外冒,然后话语就这样出来了。
“他因为吓坏了而落荒而逃。”
“不,不不不,我没有,不,我没有。”
马文保持着笑容,陶丽也保持着笑容,对面的两位情侣同样保持着笑容,仿佛他们正在说一个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但餐厅里的气氛却显然一点都不好笑,以至于马文和陶丽直接无视了对面的朋友,压低声音争执起来:
你有。
我没有。
你逃跑了。
我没有。
两个人就如同孩子一般,气氛一度尴尬,然后笑声就消失了。
马文还在试图挽尊,回避陶丽的视线,重新和两位朋友对话,“我们今天……呃……但是最重要的是……”试图无视陶丽,就好像刚刚朋友无视身边那位女士一样。
陶丽有些固执地注视着马文,“马文,你抛弃我和孩子自己逃跑了。”
“陶丽,我没有。哪里可能穿着雪靴跑步呢?”马文的表情已经僵硬,却依旧不敢直视陶丽。
于是,争论焦点就转移到“穿着雪靴是否可以跑步”的话题上,马文要求朋友支持自己的观点,然后画面后方色彩斑斓的玻璃就能够看到一个双层蛋糕的投影缓缓穿行而过,上面点亮着密密麻麻的蜡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玻璃前方,马文和陶丽依旧在试图说话,两个人都没有眼神交流,只是看着眼前的朋友和那位女士,但身后的歌声着实太大,以至于淹没了他们的声音,然后就只能看到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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