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眼界,学识,位置,确实能够改变一个人看待事情的态度。
也许,去年的这时候,陆潜可能还会想着“压制/复仇/反击/洗刷清白”,为这具皮囊的前身讨回公道。
但是,一年时间转瞬即逝,眼前呈现出来的却是一个宽广辽阔的全新世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眼前还有更加远大的目标、更加崇高的力量和更加广袤的世界等待着开拓,生活不应该局限于此。
报仇?
没有任何意义,碾死一只蚂蚁不会带来任何喜悦和快感。
更何况,那段录音依旧掌握在喻劭那里,他可没有忘记,这也意味着,他随时都可以扑面谭萧的所有挣扎和反击,那么又何必花费时间和精力注意一只蚂蚁的举动呢?
他很忙的。
于是,看着眼前谭萧的表演,陆潜就连奚落嘲讽的想法都没有,始终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浅浅笑容。
“不用感到抱歉。”
他说。
“人生总是如此,我们做出一个选择,然后继续前进,不管正确与否,我们没有必要被后悔纠缠拖累,而是真心感谢每一个选择,因为那些正确的错误的冲动的犹豫的决定,一点一点雕刻出现在的我们。”
“尊重那些选择,其实也是尊重自己。”
陆潜嘴角的笑容,轻轻上扬,以至于谭萧有些愣神——
没有嘲讽没有戏谑,没有话中有话,没有绵里藏针,尽管她强烈怀疑陆潜的话语正在嘲笑自己的狼狈,但陆潜的眼神是如此清澈又如此明亮,堂堂正正的模样让她的猜测无地自容,没有藏身之地。
“也许,我们应该学会感谢每一个选择,因为它们就是我们人生每个阶段的写照。”
云淡风轻之中能够感受到一种豁达和通透,就好像什么心灵鸡汤大师一般。
然而,这却是谭萧所无法理解的,也无法接受——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话语,又再次涌到嘴边,脑海里还有很多很多想法在持续涌动,但是谭萧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潜却找不到头绪。
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遥不可及一般。
第一次地,谭萧意识到,她和他之间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了,那些恩怨那些纠缠,所有的所有都应不再重要,再也没有一个“他们”,就只是两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仿佛那些风花雪月都只是一场梦境。
她,失去他了,彻彻底底地。
这个想法,前所未有的清晰,就这样狠狠击中她,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就这样呆愣在原地。
她有些恐惧。
谭萧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即使重来一次,她应该也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是,当曾经在一起的回忆再也不具有任何重量任何意义的时候,那种空虚感,还是瞬间吞噬了她的灵魂,就好像自己生命力的一段岁月被橡皮擦抹去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就只是想要抓住一点什么,牢牢地抓住。
“陆潜……”
谭萧往前走了小半步,呼唤了一句,声音落在自己的耳朵里,这才意识到微微有些颤抖。
然而,她自己也分辨不清楚,这到底是演戏,还是真实情绪?只是察觉到,内心正在坠落,如同自由落体一般。
并不明亮的灯光里,陆潜的那张脸孔正在一点一点清晰起来,谭萧想要再靠近一些,细细打量那双瞳孔里的眼神,寻找到一个答案。
可是,始终看不清楚,谭萧有些慌张地寻找着,努力探寻。
就在此时——
“陆潜!”
一声呼唤,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裂开来,谭萧猛地转头看过去,心慌意乱之间就可以看见马达笑容满面地从人群走来。
人群,在眼前铺陈开来。
视线,全部朝着马达和陆潜聚集过去,转眼聚光灯就已经离开了谭萧,明明她和陆潜一样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焦点一点一点的流逝,全然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
短暂地,就只是非常短暂地停留,然后意识到,根本没有任何狗血八卦,众人纷纷流露出了然的眼神:
差距,着实太大太大,二者根本就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狗血也很难沸腾起来,八卦之火也就慢慢熄灭。
马达和陆潜,这才是真正的焦点。
谭萧试图做点什么,在马达和陆潜之间,如果她失心疯地突然摔马达一个耳光,那么毫无疑问就能够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不管是什么,她都需要把握住机会。
但是,她没有办法。
她的整个大脑一片空白,视线依旧停留在陆潜的身上,然后就可以看到陆潜依旧保持着绅士的礼仪。
微笑,颌首,优雅地点头示意,喉咙深处涌动着浅浅的笑声,仿佛初夏洒落在湖面之上的晨曦一般。
不仅没有仇恨和敌对,甚至还能够感受到些许友好,但不是“我原谅你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恩怨”的那种友好,而是“我们就是彻底的陌生人而我不想怼天怼地怼所有人而礼貌性地保持微笑”的那种友好。
典型的派对问候。
没有停留地,陆潜就迈开脚步,主动朝着马达的方向走了过去,没有任何留恋,也没有任何举动。
谭萧的视线跟随着陆潜的身影移动,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挽留,但声音全部卡在喉咙里。
只有裙摆涌动的沙沙声响。
悄无声息地,全场所有视线所有重量所有汹涌,短暂地云起云涌过后就平复下来,全部跟随着陆潜的脚步移动,并且与马达汇合在一起,又重新找回了亢奋和激动,只是讨论话题发生了一点点转移。
却和谭萧无关。
灯光熄灭,斗转星移,万籁俱静,谭萧依旧站在原地,现场依旧喧闹,但她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皮肤表面的鸡皮疙瘩就这样疯狂冒出来,竭尽全力挺直腰杆,却依旧无法掩饰眼底的失魂落魄。
其实,灯光依旧,但焦点不在,汹涌人潮反而成为一种清冷一种疏离,那些嘈杂声就再也没有了意义。
结束了。
谭萧脑海里只有一个清醒的声音在低低地回荡着。
一切,都结束了,就在今晚,画上了句号,然后,陆潜就成为一个遥不可及、无法触碰的遥远存在。
与她无关。
这个想法,就这样狠狠地掐住谭萧的脖子,喘不过气来,心脏狠狠地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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