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在夜色中的屋檐上掠过,听着屋檐下各种声音。
听见有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听见有人在梦中格格笑着大喊自己头发黑了。
听见有人无声地喝着闷酒。
听见有人低声喃喃说要杀了她。
听见有人在咿咿呀呀唱戏,有人在笑着抛赏钱。
他忽然停下脚步。
前方是一座原本很巍峨的建筑,说原本,是因为那建筑已经塌了半边,但依旧可以看出非常的高,形状似塔似阁,原本应该最起码五六层,现在可以看见残破的墙壁,塌陷的楼梯,在夜色中宛如掉了牙犹自张嘴笑的老人。
是曾经发生事故的天星台,易人离少年时受苦的地方,也是易勒石最后出事的地方。
他来,是想看看这里实验的痕迹,易家在这里做了很多秘密的试验,也尝试过无数的药物,哪怕已经塌了很多,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刚要近前,忽然停住脚步。
前方,天星台下,忽然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看上去是个女童,十分瘦小,不过三四岁模样,一个人,绕着现在已经没有人迹的天星台转悠,仰头看着高处,嘴里念念有词。
这个时候,这种天气,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在外面?
燕绥立着没动,却见那个娃娃,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蹒跚地向着天星台底部走去。
燕绥看见那东西,眉间一动,闪电般地掠下去。
那孩子却非常警醒,霍然转头,看见黑影掠来,露出惊吓之色,却没有喊,下意识将那东西往衣袖里一塞。
燕绥劈手就去夺。
手指已经钻进那娃娃的衣袖。
他忽然像中了毒一样猛地拔出手,手指顺势一抖,将那娃娃的身子猛地抛了出去。
他拔出手的那一刻,嚓地一声,那娃娃胸前弹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刃,离燕绥鼻尖只差毫厘——如果不是燕绥警觉,反应惊人,这一刀一定就能戳实在了。
毕竟谁也没能想到这么个走路都不稳的娃娃,也能有这样阴毒的手段。
那娃娃跌出,依旧没有尖叫,砰地一声滚落一堆雪上,她打了个滚,转眼不见。
燕绥却没被那障眼法迷惑,衣袖一拂,雪堆散开,露出底下的灌木丛,灌木丛下有个小小的洞口,洞的直径非常小,而且滑梯一样往下,成年人根本下不去,那孩子转眼便滑了下去,她似乎确定燕绥和之前的所有人一样,拿她没办法,忍不住在地洞里发出格格的笑声,那声音微粗,在地下的管道里听来沉闷诡异,像地底的野鬼在诡笑。
燕绥却唇角一勾,一眼看向了前方,天星台最底下进门处的残破的台阶,再次衣袖一卷。
那台阶石板忽然翻转成九十度,轰然一声插入地下。
随即一声尖叫,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人撞上了那石板。
燕绥一眼便看出了那地下管道通往何处,并插下石板截断了管道,那娃娃滑下去,正撞上石板。
燕绥还不罢休,手指一弹,地面上一根虽冬季也不凋谢的荆条立即野蛮生长,穿入那小小地洞,要将那娃娃勾出来。
隐约听得里头一声惊叫,荆条唰地收回,并没有带出那娃娃。
燕绥听了一下,皱了皱眉。
底下还有别的洞。
他正在仔细听,忽然似有所觉睁开眼,转回头,就看见屋脊上多了一条人影,黑衣飘拂,手中一根黑色棍状物。
那人似乎正对着什么方向在说什么,一转头便看见了他。
看见他那人一怔,张嘴正要说什么,燕绥忽然飘身而起,人还没到,衣袖一挥,一团雪团半空炸开,将那人手中棍状物砸飞。
那人又是一怔,未及反应,燕绥已经到了他面前,轻飘飘一掌拍了出来,漫天忽然便似又下了雪。整个屋顶未化的积雪都倒飞而起,团团一转,似一只冰雪之桶,将黑衣人罩住。
半空中燕绥长衣飞散也像一团潇洒的云,云里探下一只雪白的手,拍向被罩住的人头顶。
……
不远处黑暗中一处回廊上,正在喝酒的两人也睁大了眼睛。
其中一人立即扔掉了手中酒壶,飞身要起,结果裤带被另一人拽住。
他回头,雪光下一张看似平庸的脸,气质却沉厚巍巍,是童邱。
抓住他的自然是这时候还不肯丢下酒壶的周堂。
童邱拍他的手,“打起来了!你拦着我做甚?”
周堂抓着酒壶,津津有味地看着:“是啊,打起来了,怪好看的,我们多看看。看这俩小子近日武功长进了没。”
童邱瞪着他,“你疯了,你没发现不对劲吗?殿下怎么会忽然对飞白出手?而且不留余地,万一飞白出事怎么办?”
“飞白又不是一个人,殿下和他这样半真半假打过也不少次了……既然发现殿下不对劲,不多看看怎么知道到底为什么不对劲?”
“那你也不怕殿下吃亏?”
周堂一胳膊把童邱揽下来,夹在自己腋下,凑过去和他悄悄道:“吃亏好啊。你知不知道自从他第一回和我见面就偷走我的手纸害我蹲了一个时辰粪坑,我就很想看他吃亏一次。你可别拦,谁拦我和谁急。”
“……你要不要脸!那个亏你不是早就报了吗!他偷了你手纸,你不是偷走了他所有裤子还打昏他所有小厮然后下令召开紧急军情会议了吗!”
周堂呵呵笑一声,斜眼一瞟他,“说话要凭良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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