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城东侧,直面匈奴人进攻的位置,北庭都护奚充国奉傅介子之命,与西域副都护郑吉一起,负责整个东侧的防御,长达一汉里(四百多米)阵线上,只有区区两余汉卒,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
汉兵身后是弃马入驼城的小月氏义从兵,一半人布于其他方向,一半约两千五百人则由其王狼何带领,也听奚充国号令。
语言不通,旗鼓不明,小月氏怎么号令?奚充国在北庭多年,多次带着义从骑作战,最后总结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任他们自由发挥。
今夜匈奴人在围城苦耗多时候发动总攻,黑压压的人众从夜幕中压了过来。虽然小月氏人好吹牛,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月氏,收复了蒲类海的古月氏王庭,不惧匈奴。但当成千上万匈奴人踩着杂乱的脚步杀来时,置身战场上的喊杀金鼓声中,他们心中的恐惧仍爆发了出来。
前头只有三排汉卒,以及矮矮的驼城,许多人持弓的手都在抖,也不管匈奴人还有多远,只下意识地高高举起角弓,随着首领嘴里垂着的羌笛,朝夜幕中满弦而射。准头不重要,重要的是飞出的箭矢能带走些许恐惧,似乎只要这样,就能阻止匈奴人的脚步。
但对方的箭幕显然比他们更密集,这边两千多支箭才出去,对面上万枚矢便如冰雹般洒落下来,将甲薄的小月氏人钉死不少,嚎叫声在汉卒身后响起,让不少人面色苍白,只在头顶吴魁大盾保护下,继续端着弩,眼睛死死盯着数十步外的火堆。
“虏众未入火光之内,谁都不许发弩!”
奚充国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让人将这命令传下去了,与匈奴交战多年,他对敌人颇为了解,匈奴也有被铁甲者,部分是匈奴人自己锻铁打造,虽不如汉甲,但好歹是铁家伙。另一部分是从运输大队长李广利处缴获的,每次大战,都能看到一些披挂汉式铁扎甲的胡虏顶着箭矢为前锋。
今夜亦然,奚充国料定,匈奴碍于驼城不敢用骑兵冲入,只能步战,前驱者定是穿重甲持长刀者,他们能顶着月氏人稀薄的箭幕前进,甚至可在五十步外挨臂张弩一矢而仍能前行。
弓箭上弦快,百步之内,临敌也不过三到四发,较慢的弩能射出两次就不错了,与其将汉军的杀手锏浪费,不如等待,等待敌军靠近时再一波带走!
用前都护任弘的话说,这叫“将敌人放近了打”。
匈奴人的奔跑的身影已进入汉军所设火堆光芒内,果然身披甲胄,即便没有铁甲也蒙数层皮甲护体,一只手举着小盾防头顶的箭,一手持直刀与矛鋋,乱糟糟地朝驼城冲刺。靠前的一排,甚至还举着临时制作的大木板,那些因顶不住压力而射出的弩矢钉到上面,因距离尚远力道小,伤不到背后的胡虏。
眼看匈奴人越来越近,一名屯长忍不住了,回头呼道:“都护,五十步了,动手吧!”
奚充国却手持鼓椎一言不发,他目光只盯着越过火堆的匈奴人,倒是统领矛兵的郑吉明白老友心思,立刻斩了那不听号令的屯长,喝道:“吾曹性命,在一矢耳,岂能虚发!等都护鼓声再放盾发弩!”
四十步、三十步,直到匈奴人踏入二十步内,瞬息便至,端弩的汉卒紧咬着唇手都开始抖,几乎要撑不住这压力时,奚充国才猛地一击鼓。听到鼓点,曲长屯长挥动旗帜,前方盾牌忽然让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弩手们扣动悬刀,千弩齐发,绷绷绷绷,无数支锋利无比的弩矢破空而出。
在如此近的距离,以灌钢法打制的菱形钢簇威力惊人,准头也高。一阵噗噗噗噗的脆响,匈奴举着挡箭的横板被射得破破烂烂。其后的匈奴人或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而倒下,或被破木而入的飞矢射中。
至于那些直与弩矢接触的胡虏,尽管身披铁甲,甲内还有一层以各种途径从汉地弄来的丝绸或毡衣,却仍被尖锐的钢簇钉入身体,只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捂着伤口在地上痛苦地嚎叫。
战线上起码三四百匈奴人应弦而倒,不少人当场死去,这一轮齐射杀伤率达到三分之一,着实惊人。部分敌军则吓的忽喇喇向后散开,稍稍退后。
换了往日,这样的伤亡已足以让匈奴人退却了,可今晚他们多了几分悍不畏死,好似无穷无尽的浪涛,前排方倒,后排又至。
手速快的弩手还想赶在胡虏进入十步前再放一矢,却被屯长连骂带拽地撵走,在盾阵才刚补上时,甲士们就感受到了巨力来袭。
是匈奴人手中的矛鋋,他们也忍到临敌十步之内才猛地抛出,大多数砸到了盾阵上弹飞,或深深扎进盾上,也有力大抛得远的,将几名倒霉的弩手直接戳死!
在又一阵箭雨掩护下,匈奴人已嚎叫着抵达驼城前,跑在最前方的勇士辫发飞扬,正想一脚踩在骆驼尸体上就要从盾阵上跳过去,却随着又一声鼓响,盾后齐齐戳出了一排长矛,将先登的胡虏直接戳死。
“举矛!”
汉军之制,身材长大者使弓弩,短者用矛戟,矮个的郑吉就站在矛阵中,方才缩在盾后,看高个的弩兵袍泽大显神威的矛兵,此刻凝聚成了钢铁丛林一般的坚阵,无数把矛从大阵前排伸出,送妄图越过雷池的胡虏去见他们的祁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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