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庭院,一股花香浸入鼻中。此时,一轮皓月当空,浑圆皎洁,仿佛玉盘高挂,在四周繁星闪烁下,显得更加清晰明亮。归鹤隐抬头仰望星空,思绪万千,说:“曾二,你看,黑色苍穹无边无际,众多星星交相辉映,数也数不清;嫦娥奔月的美丽传说人人皆知,可月亮就跟上面的嫦娥一样,永远仅此一个,冷清寂寞,难以言说。”曾和培也抬头仰望星空,同样心潮澎湃,说:“是啊,曾某很早听人说过,天上的一颗星对应着地上的一个人,如果一颗星坠落了,就表明一个人离去了。星星越是众多,就意味着人口越是兴旺。明月中天孤悬,固然醒目异常,然而终是独一无二,因此带给人们更多的则是无尽的想象和无限的忧愁。”
归鹤隐坐在一个木凳上,闭上眼睛,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似乎认真聆听什么,少顷,又睁开眼睛,轻声地说:“曾二,你也坐下,闭上眼睛听一听。”曾和培依法照做,一会儿也睁开眼睛。归鹤隐问:“曾二,你听到了什么?”曾和培说:“曾某闭上眼睛,除了听到鸟儿归巢和虫子回窝的声音外,更多的便是自己鼻子均匀不变的呼吸声,以及心脏一上一下的跳动声。”归鹤隐笑了,说:“曾二闭眼静听,倒是对自己的身体特别敏感。”曾和培轻声地问:“贤弟闭眼静听,又听到了什么?”归鹤隐说:“归某闭眼静听,仅过片刻,便听到了微风吹拂、枝叶摇晃、鸟儿扇翅、虫子啾唧;此外,便是感受到一个人进入荒凉的峡谷或洞穴时,本人发出的那种或深或浅的脚步声。”曾和培不解地问:“贤弟闭眼静听,居然能感受到根本不存在的一个人的脚步声?却是为何?”归鹤隐淡淡地说:“因为恐惧和担忧。”曾和培更加迷惑了,问:“此时乃是夜晚,此地仅是草堂,贤弟怎会有恐惧和担忧之感?”归鹤隐说:“不瞒曾二,归某这种感觉由来已久,并非此时此地突然产生。”
曾和培一下意识到归鹤隐定然心事重重,从吃饭时无意间说的“每次来到这座草堂,归某就有一种真正回家的感觉,兴奋不已,吃着可口的饭菜,睡着舒适的床榻,连做的梦次次都是美梦”的话里不难看出,归鹤隐对于自己的显赫家世已经厌恶到了极点,而对布衣蔬食的山民生活却是特别向往。为什么会这样呢?记得第一次在画室见到归鹤隐后,二人在壶月阁饮酒,他曾说过“不能和心动之人永相厮守,归某从此便对婚配之事失去了兴趣”;难道仅仅由于情感失意,便要离世避俗,去过一种简单朴素的生活吗?归鹤隐心里果真如此脆弱,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看见曾和培沉默不语,归鹤隐问:“曾二在想什么?”曾和培说:“曾某在想贤弟的恐惧和担忧之感为何由来已久,是跟情感不顺有关吗?”归鹤隐叹了口气,说:“唉,情感不顺只是带来悲伤和烦恼,怎会带来恐惧和担忧?”曾和培小心翼翼地问:“贤弟能否将其中的原因告诉曾某一二?”归鹤隐想了想,说:“曾二乃是官场中人,又有佳妻陪伴,平时接触的多为热闹喧嚣之事;归某估计,在这四野阒然、满天星光的环境中闭眼静听,应该是不常有的事吧?”曾和培点了点头,说:“是啊,曾某整日忙碌,偶有闲暇,不是跟着内人逛街,就是和包括贤弟在内的才子在一起。刚才闭眼静听,让曾某有了一种新的体会。”归鹤隐说:“归某正好跟曾二相反,平时独自一人在画室绘画,没有任何干扰,就像此时此地一样,久而久之,便逐渐养成了在寂静的环境中沉思和遐想的习惯。”曾和培说:“贤弟需要安静绘画,必然需要安静思考。”归鹤隐说:“曾二以为归某安静思考的只是绘画吗?绘画当然需要思考,但归某没有绘画时,思考最多的并不是绘画,而是人的生命和人的自由。”曾和培一愣,说:“人的生命和人的自由?贤弟为何喜欢思考这些宏大而难解的问题?”
归鹤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再次仰望星空;曾和培跟着起身仰望。二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归鹤隐转过头,说:“或许归某生来就是富贵在身、衣食无忧,加上绘画一帆风顺,所以平时也就不会对小则柴米油盐、大则功名富贵等俗事感兴趣,经常思考的便是一些宏大宽广的、常人难以理解的问题,比如怎样使一个人的生命更有意义,怎样使一个人获得更大自由等。”曾和培似有所悟地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归鹤隐又说:“曾二可否熟悉庄子?”曾和培说:“知晓一些,不算熟悉。”归鹤隐抬手指着星空,意味深长地说:“天上繁星无边,地上人生有限。归某每次一看见繁星,就会自然而然联想到庄子。庄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意思是说,朝生暮死的朝菌不可能了解一日之中发生的事情,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寒蝉不可能知道一年之中四季的变化,这是生命短暂所带来的必然结果;那些寿达千年的灵龟和寿达万年的大椿,也是同样如此,因为它们并不知道自己生前死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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