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没说话,轻轻拍下胸口,殿门前灯笼映出的光落在他眼里像是活跃闪耀的星辰。
国安敏锐地判断出秦艽衣衫下是何物,一直提着的气终于略略松下些。
“好。”国安凝望着他,低声说:“皇上将此事交于你,是信任,你万不要让皇上失望。如此,就是不枉咱们爷俩间这些年的恩义。”
“干爹的恩德,儿子都记得。”秦艽弓着身子站在国安面前,态度谦卑真诚。
顿了顿,秦艽又笑着说:“现在儿子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国安看他一眼,神态终于轻快些,用手指敲敲他的帽子:“你这个猴孩儿,快说吧!又要拍什么马屁?”
“儿子哪儿是拍马屁?儿子说的是实话。现下皇上牵挂着儿子,干爹也牵挂着儿子,天底下哪儿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
国安瞧他那猴皮样,摇摇头,胖脸上露出些笑纹。
片刻后他敛住笑,揽住秦艽的肩头:“司礼监这边干爹会帮你打点齐全,你万勿担心。”
秦艽有些动容:“干爹……”
国安摆摆手:“干爹能做的只有这些。我这些日子冷眼看,柳丞相、王家大抵与平安县有些关联,此行险阻难料,你万要小心。”
“柳相与王家?睢宁那边不就与王家……”
国安摇头叹气,将秦艽从门口拽开些位置,声音压得更低道:“小子,你如今走到前头了,我这做干爹的得提醒你……”
“这天下,虽说是皇上的天下,可皇上只有一个,下头的门阀贵族数不胜数。再往下,宗脉支脉犹如老树错根,子子孙孙比天上的星星还多,皇上纵使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处处照顾到。”
秦艽蹙眉聆听:“所以皇上才用咱们?建东厂?”
“是这个理。”国安见他明白,也知自己不必多费口舌:“外头那些人许你再多,他们终究是外头的人。你我与他们不同,你我的根在宫里,在皇上手里。你万要记好,这天上的云再多,太阳,永远只有一个。”
秦艽知晓其中多利害,心道:干爹与我说这些,属是掏心窝子的话。
遂他忙恭敬道:“儿子明白。”
国安素知他伶俐,略宽心些点头:“我今日将这些与你讲明白,来日若你犯糊涂,别怪我不念咱爷俩间的情分。”
“是。”秦艽扬起张笑脸:“干爹您放心吧,儿子谨记。等儿子回来,儿子孝顺您。”
朦胧的灯笼光下,国安凝视秦艽天真稚嫩的面容。
他才十六岁,将这些交给他……
国安不忍再看下去,他紧抓两把秦艽单薄的肩头,似想留住些什么:“去吧,去收拾东西吧,天亮便走。”
秦艽看出他眼中的不舍,心中更为感动,应一声,躬着身小步快走开。
刚迈开两步,忽听干爹轻唤他:“等等。”
国安抬着手,他先前如何在皇上面前力保秦艽,可如今真让秦艽去了,他这心里,又不安起来。
喉头凝滞片刻:“你,不与春希那丫头说一声?”
秦艽听这话楞了一瞬,面上的笑沉了沉,少年明亮的眸中灰暗片刻,闪出些不一样的情绪。
犹豫片晌,秦艽苦笑着摇头:“算了吧。这一遭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未必,还是不与她讲了……”
“去吧。”国安轻声,他像是要把秦艽望透了:“旁的话别说,只去见见她也好。”
秦艽从国安的目光中受到鼓舞,内心中的情绪涌动起来:“是,干爹。儿子去了。”
夏夜里的凉风抚过殿前高悬的灯笼,发出轻微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炎热的夜里竟让国安感出几分萧索不安。
方才刚放下的心,此刻又提起来,比之前提得更紧更高。
他站在灯笼斑驳摇动的光影下远远望着,那个单薄瘦小的背影早已消失,他也仍望着。
“说明白了?”
冷沉的声音从边儿上传来,打断他的思索。
“奴才该死,没注意到皇上。”
殿门开条缝,花素律披散着头发,身上一层单薄的寝衣,歪靠在门框边。
门口高悬的灯笼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像个歪脖子鬼吓人。
好在国安早看惯她的模样,才不至于被吓到。
国安走近到门口,到她身边:“是,都说明白了。您放心,这孩子知道深浅。”
花素律看出国安的担忧与不舍,她有一种冲动,想问问眼前这个模样虚胖和蔼,比她拥有更多人生经验的中年男人,她是不是做错了?
自古宦官干政从来落不到好,死了都要被戳脊梁骨。
她还威逼利诱,将一名少年人送上条充满泥泞的斗争之路……
她是不是做错了?
花素律终究没问出口,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国安关心道:“皇上,夜风寒,您病疾未愈在外头久站不好,回屋吧?”
花素律晓得他的好意,对他道:“你也回去休息吧,让他们小的在这儿伺候就好。”
说完,她转过身。像一具游魂消失在黑暗里,背影渐渐隐没在漆黑的寝殿深处。
国安躬身送她,合上殿门。
方才让秦艽出去后,花素律脑子里忽然蹦出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派秦艽去?
是为百姓?为大俞?为自己?
花素律不否认有为自己考虑,可,不全是。至少大部分不是。
若是为自己,她大可不去管这次灾情。
那样她的境况不会比现在更好,但也不会更糟。反正下面的人一定会想办法糊弄过去,为了轻松她也可假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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