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人一双眼眸半垂、眸光暗淡,面容憔悴。
人物眼中疲惫难掩,深处坚定犹如磐石。
不知是什么技巧,画上人穿着宽大的罩袍,却叫人明显能感觉出衣衫下羸弱的身躯。
黑白之间,病弱消瘦的女人如同一座内部被挖掘一空,还勉力支撑不肯倒下的大山立在纸上。
所有人见它干枯的外表,不屑或嘲笑,妄图掘尽山中最后一份财富的同时又惧怕它崩塌之时的到来。
花素律望着画上人忽地回想起刚穿来那日,在镜中看到的自己……
他画的,究竟是那个已经消失的花素律,还是现在的?
花素律暗自叹气,良多思绪盘绕在心间,她默默转身离去。
写实、写意,江若谷是两全了。
画师注意到皇上出去,他悄声提醒:“王爷,皇上看完画出去了,是不是不满意?”
他再细品画一番,从技法上无可挑剔,但为皇上画像,摄政王未免画得太过真实。
虽说是皇上自己要求,但任何女子都不希望面对自己不好看的真实吧?
江若谷依然低头作画,手上描画的动作连停顿都没有:“皇上既说写实,又何需考虑太多?”
闻言,画师恍然……
*
自三千自宫者进犯礼部事后,柳常德之流消停不少,这让花素律省下不少事。
再见江若谷,是刚入九月,他与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禀报江南道贪案。
花素律看着折子上字字句句,两只手快将折子捏透。
她举着折子,气道:“王穆慈只贪了八千万两?”
她不记得具体数目,心觉这数目似乎与记忆里的对不上。
刑部尚书站出指正道:“回皇上,是白银八千万两。外有房屋、田地、字画、店铺若干,仆役家丁五百、舞姬四十、侍妾十六……”
“共计多少!”
“约……两亿余白银。”
花素律气急拍桌,想骂的话还没骂出口,忽觉心脏鼓噪剧烈,似乎是在脑子里跳,扯得耳朵根发痛。
她忍住愤怒带来的异样感受,指着折子骂:“既如此为何是监禁八月,下放地方?两亿两银子,他不该死?”
大理寺卿站出解释道:“皇上,王穆慈被捕后主动将所有钱财献出。此处应减刑。”
花素律气极反笑:“那不是应该?贼人枉法所得,还能是贼人的私产不成?”
奏折上王穆慈招供的涉贪涉贿人员,不过几条杂鱼,凡是大头一应未露,这能减刑?
不知怎得,花素律觉得一阵气闷,像是氧气不够害得她直喘粗气。
说话呼吸时胸腔如同拉风箱般,连着喉咙都有嗡嗡震颤的感觉。
刑部尚书从袖子里掏出几张信封,递交到花素律手上。
花素律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张张拆开一看,只觉得一团火气在她胸口快爆开。
她扯着嘴角阵阵冷笑:“好哇,原来是各位卿家为王穆慈写的八行书!真是煞费苦心啊!”
压抑怒气地举着信一封封看过去,克制不住地咳嗽。
忽觉喉咙间似涌出些液体,花素律不动声色地拿过边上的帕子掩唇擦了一下。
稍挪开,见雪白的帕子上洇着一块鲜红。
她楞了一瞬,下意识抬起眼皮,隔着手中书信扫向面前的三人。
好在他们都半伏着头,她高官们写的求情信又挡在面前,他们应当没注意到……
花素律耐下心绪,压住咳状若无事地又擦了擦嘴,将帕子攥在手里。
将那数封八行书拍在桌上:“大俞律有定,高官求情,便可免罪?”
刑部尚书此刻才有些瑟缩道:“回皇上,并无此例。但……”
“但什么!”花素律将那几封纸扔回去:“尚志岁且处以极刑,何以放过王穆慈之众?”
大理寺卿此时忽道:“皇上,依大俞律,王穆慈不足死。”
花素律压着气息,双眼怒火冲冲凝视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
他年纪不大,看着二十六七,与江若谷一般大的年纪。
不过现在他眼下乌青一片,比起花素律第一次见他消瘦两分,想来是最近事情太多,操劳消耗所致。
“皇上,尚志岁暴虐伤民害民,意欲掩盖自己罪行。王穆慈被捕后主动将家产、奴仆等全部献出,王家也愿意帮他补偿些。再有,王穆慈多年为官虽有过错,亦有功劳,先帝在时曾多次褒奖。”
花素律闻言冷笑,心道:嘴上说什么坦白从宽,原来拐七拐八,是使了银子!
功劳?哼!
他办过多利民的大差事?那两亿多的贪款,是多少人家支离破碎换来的?
说尚志岁意欲掩盖罪行,难道王穆慈之众不曾掩盖吗?若不是被抓出来,他会献家产?
可……
花素律想起原着中王穆慈未经过详细审理,而是由女帝直接宣布他的死刑。
王家因此事见识到江若谷行事准狠,不留情面,遂有人惧怕归服。
如此才给未来王家完全倾向江若谷,留下了铺垫。
若是没了王穆慈之死的因,是不是这果也不会有?
剧情会否有所改变?
她也能凭此避开原着中的死局?
但王穆慈不死,又怎么对得起那些百姓?
良知的天使与求生的恶魔撕打起来……
犹豫之际,那边大理寺卿又道:“皇上,先前您说“有法可依,有法必依。”那此案便该如此审结。”
花素律听罢,心骂:你这是拿我的话,堵我的嘴?
一时气上心头,胸间又是一阵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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