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忍心!
祖母又道:“如今外面于你的风评极为不利,人人都道探花郎情深似海,而你不知好歹!除了探花郎,你的亲事已经没有别的可能!探花郎长得很好,又如此温柔体贴,这世上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在犹豫什么。
我只是觉得,喜欢与不喜欢,不应该是这样的。
该是秋高云淡的无边风景!
该是千万人中的一眼万年!
该是一见难忘的辗转反侧!
该是心心念念亦喜亦忧的忐忑甜蜜……
就像那天,秋凉,落叶亭中,青衫的落拓身影。
他拿着一卷书,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对着夕阳清浅地笑,宁静而悠远。他语声琅琅,似有珠玉之声,字句之间,说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道。
而那些在亭中听课的,不是峨冠博带的学子,而是路过的贩夫走卒,渔樵耕读。
他说,有教无类,世间所有人,不分贵贱,不论男女,不谈出身,只要向学,皆可学!
他每日亭中教学,声音清润,似这世间最铿锵美好之声。
落叶路边路,夕阳山外山!
他面色苍白,身子瘦弱,病弱之躯似无法撑起那一腔碧血。
他无官无职,一介布衣,可京城那么多勋贵公子,谁又有他厚重的思想,有趣的灵魂?
谈诗论文,谈古论今,我们的观点,想法,领悟,意会,竟高度相似。
看着他眉眼间清润的笑容,有一刻,我的心是触动的。
我原本想,待我与他相识一月期满,我要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以及,我心悦他!
可是没等到这一天!
秋日后的某一天,落叶亭中,他的身影没有如往常一样出现。
许多来听课的人,望着他曾站的位置的空落,心也空茫。
我想起他病弱的身,还有不时的咳嗽,心中难安,寻到他的家里,只见到满屋缟素,白幡白幔。
他已病故。
他的身后事,是他的学生在操办。
学生说:老师早年曾落入北境的寒水,疾病缠身,这些年,身子骨一直不好,本就没两年的活头。他从北境往京城,每个地方一个月,一路走,一路教,教了满路学生,可是他也熬油尽灯枯,终于撑不下去了。不过,他的心愿,便是如此,走得很安详!
那个青衣磊落的身影,那个心中有大爱,却终究被一副病弱之躯所累的清雅之士,悄然无声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的心一片空茫!
自那刻起,其实我心已死。
但曾近处观沧海,不愿低头看浅沟!
若曾生在巫山上,再无闲心向白云!
但是祖母的话,我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探花郎这么做,外人说他深情,这份深情裹胁着我,让我无所适从。
探花郎再次来提亲了!
那日父亲与哥哥当值,祖母亲自出面,答应了他!
父亲回来,第一次忤逆,顶撞了祖母,祖母气得要去告父亲不孝,眼见不可收拾,我说:“爹,我是愿意的!”
既然我没有非嫁不可的人,而又必须嫁人,那嫁谁不是一样?
已应下的亲事,以父亲的身份,不可能推,又何必让他为难?
亲事定下,探花郎来府中更勤,他有心交好,刻意迎合,加之原本有才,父亲以为我真的心悦,逐渐对他亲近。哥哥却说他花言巧语,不知是否真心!
很多时候我都很迷茫,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十二岁以前的我,有着这世上最自由的一颗心,可现在的我,肩上竟也扛上了一份责任,知道自己不能任性。
成长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我帮不到父亲和哥哥,但我不能成为他们的负累。
探花郎或许不是最好的,甚至并不是适合的那个,也不会是我心悦的那人。
亲事已定,他既有心,我自也会拿出诚意。不管他好不好,适合不适合!
皇上的问题,让我震惊,更让我害怕。他的强势和君威,更是让我本能抗拒!
他不再是溪边那个傻哥,不再露出阳光般的笑容,笑着对我说,你还太小,什么都不懂!
他也不会再在午后的院中青葱的树下,露出平等自在的笑容。
他是君,君威如虎!
我跟皇上说,我和探花郎彼此心悦!
如果一定要我在皇上和探花郎中选一个,我只能选探花郎!
我不想进一个更深更沉更幽暗的牢笼!
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若皇上不顾我的意愿,还是要我进宫,那我便病逝吧!
接下来我颇为提心吊胆。
父亲和哥哥也很担忧,我们像暴风雨来临前仓惶的北雁,彷徨四顾,不知降临的是灾难,还是甘霖。
但宫宴过后,皇上再也没提。我松口气之余,也到了和探花郎的婚期。
婚事办得很体面,父亲将威武侯府这些年的积蓄拿出一半做了我的嫁妆,他怕我过得不好,他说,探花郎家底薄,我是娇养着长大的,即使嫁人,凭着这些嫁妆,也要让我吃喝不愁!
哥哥说,嫁妆还是该在官府备案。
父亲大笑,世间哪有嫁妆备案之事?说出来不免伤了两家和气。
哥哥道:“我们悄悄办便是,这世间多少不要脸的人,妹妹性子软,万一受了欺负,我好接她回家!”
成亲了便是一家人。
威武侯府还有些人脉,父亲很大方,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出面便亲自出面,为探花郎的升职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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