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表现得出奇的聪明,尽管黑暗中看不见苏绾的神色,她仍然可以猜到苏绾的疑虑。牵了苏绾的手,转过一个弯道又一个弯道,不疾不徐地说:“我原本也是恨天界那些所谓的仙的,但我更不喜欢魔界的妖。我娘从小长在魔界,她为魔界做了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她美丽,她心软,人人有需求的时候都会去求她,就连需要她的果实去治病,她也从来不拒绝。但这些没良心的人啊,一旦没事了往往都会把她抛之脑后。
因为有了她,高耸入云霄的揽天宫才会那样美丽芬芳,冬暖夏凉,血红的殷梨花才会更灿若晚霞。但人人都记不得她,只记得殷梨花的独一无二和妖艳华丽。包括我那受了她恩惠最多的父亲在内。她却从来没有怨言,只让自己的枝条藤叶长得越发的茂密繁盛,花开得越发地美丽芬芳。”
青萝情不自禁地讥笑了一声,握住苏绾的手略略紧了紧:“大家都很看不起她,觉得她又窝囊又蠢笨,脑子里少根筋。但我那时候每日里最快活的事,就是躺在她的怀里,嗅着芬芳,细细数她最大的一穗藤萝花到底有多少朵,或者是想着摘下她的果荚去毒死欺负我的那些小妖们。我经常看见她摘自己的果荚给我父亲去炼制毒药,却从来不知道,摘的时候,她也会很疼,因为她从来没有说过,所以大家都认为她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不给才是小气吝啬。
就包括到了最后,揽天宫覆灭,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应该牺牲,因为她是那么的庞大,竟然可以从一层长到九十九层,要是法力不深厚,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要知道,一般的藤萝,也不过就是能长到十一层的花园处那么高。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娘不是法力深厚,而是因为她地位低,不能到九十九层去,但我的父亲,刚好是九十九层的一个护卫,他自诩身份不一般,轻易不肯下来。她为了看到他,千方百计,日夜不停地疯长,终于长到九十九层,终于可以天天看到他。可惜,他看到她的时候,只会搂着他的新欢说,唔,光长个子不长心眼,你可别学她。”
青萝终于有些哽咽了,一度说不出话来。
苏绾没有说话,伸手搂住青萝瘦削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自己恢复正常。青萝的反应却很激烈,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紧紧搂住苏绾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上,静静地喘着气流着泪。严格的说,青萝的泪很少,苏绾只是感到脖子略略湿了一点点而已,但她能感觉到,青萝散发出来的那种悲伤是透骨的,毫不作伪的。突然之间,她觉得她和青萝近了许多。
这似乎是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也似乎是一个好人没有好报,却依然无悔的故事。但苏绾却想,其实,这不过就是一个寂寞的女子排解寂寞生活的方式而已。她的族人不了解她,她的丈夫不了解她,也许是因为没有心情也没兴趣去了解她;但她的女儿不了解她,不是因为不想了解,而是因为了解不了。毕竟,寂寞人人都会,但那种发自内心,刻骨的寂寞却是没几个人能真正体会的。苏绾突然想起了阿桑的那首《你听,寂寞在唱歌》。
青萝的情绪缓和过来,却仍然没有放开苏绾腰的意思,她的脚步仍然在轻盈地走,手也还留在苏绾的腰上。故事也还在继续:“她死了很多年后,我闲下来的时候常常会想,其实按她那个又傻又呆的脾气,就算他们不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她也会自投罗网,不会独善其身。但就是因为他们起了这种恶意,所以我才会更痛恨他们,不愿意原谅他们。天界么?和我们本来就是水火不容,谁又怪得了谁?”
苏绾轻轻拉开青萝紧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摸摸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的小白,叹了口气:“其实你娘不是傻,也不是呆,她只是太无聊了,寂寞而已。”
青萝的脚步顿了顿,声音有些尖锐:“她当然无聊,当然寂寞,因为从来没有人理解她,他们只有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想起她,不要了就一脚把她踢开,她怎么不寂寞?”
苏绾笑了笑:“我想,万年的生活,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她要是真的不懂,真的笨,又如何能替魔界做很多事,帮助那么多的人?要是她真的想要这些人记住她的好,她应该轻轻就能做到,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厌烦了,她不屑于做,其实不是别人不把她放在心上,而是她根本不把别人放在心上。”
至于她拼命长到九十九层,就是为了朝夕伴在那个负心男子的身边这个说法,苏绾是不认同的。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太无聊了,除了长个子以外就再也找不到事情可做?但凡是有心的,怎么会让自己日日看着一个负心人搂着新欢在自己的面前晃而无动于衷?苏绾用她自己的心思来想,假如是她自己,要么就是弄死那对狗男女,要么就是躲得远远的。青萝母亲的这种做法,不是呆,而是真正的不屑。
苏绾自己无聊到了极点的时候,她也会把她和北辰星君的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北辰星君那样高傲的性子,被自己亲手炼制出来,生死与共过的金缕衣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最后不惜失去性命也要摆脱他,那样的被嫌弃,他却仍然锲而不舍地追求,固执地不肯放手?他这个到底是真正的爱情还是自尊心受到伤害后的一种强烈的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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