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官一脉的剑修,都是当之无愧的修道天才,一等一的天之骄子,暂时境界不高,就只有一个原因,年纪小。
故而对于阴神出窍远游一事,自然不会陌生,只是三境练气士的阴神出窍,是稀罕事。而能够在剑气长城长久出窍,远游这方剑气沛然的天地间,半点不露痕迹,更是怪事。
只不过这类怪事发生在陈平安身上,米裕在内的剑修,甚至懒得深究。
倒是陆芝,看到更多,直接以心声询问,“陈平安,你先前诱使仰止、黄鸾出手,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得逞?”
陈平安在丙本册子里边圈圈画画,帮着王忻水挑选出二十位己方地仙剑修,同时以心声涟漪回复陆芝:“寻常钓鱼的诱饵,入了水,引来大鱼,哪怕大鱼最后被拖拽上岸,那点鱼饵,留得住吗?你自己就说过,活到了仰止这个岁数的老畜生,不会蠢的。阻滞他们撤退的手段,当然还是我先来,不然我方剑仙的围杀之局,稳当不起来。”
陆芝皱眉道:“一旦阴神崩溃,就是大道根本受损的下场,你身为隐官,何必如此?”
陈平安笑道:“一个三境修士的阴神,换一两头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巅峰大妖,很划算的买卖。”
陆芝犹豫了一下,先前陈平安的那种兜圈子言语,陆芝其实并不喜欢,所以直截了当说道:“请你坦诚相待。”
陈平安沉默片刻,“隐官一脉想要立足,光靠那些无形的战功,不够。隐官一脉最大的问题,在于躲在幕后,太过安稳,人人是剑修,却不曾递出一两剑,在战事顺利的阶段,没有问题。但是剑气长城战损一多,隐官一脉就会招来非议,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我早早付出一点代价,就能让整个隐官一脉少受一点心境上的影响。而隐官一脉能够心无旁骛,出谋划策,排兵布阵,长远来看,剑气长城收益极大。”
陆芝摇头道:“你说的这些,应该是真话,但我知道你没有说出全部理由。”
陈平安没有否认,“有些心里话,只能先余着。陆大剑仙这会儿就别刨根问底了,没有意义。”
例如师兄左右身受重创,陈平安为何没有悲恸万分?当真就只是城府深,擅隐忍?自然不是。
因为陈平安内心深处,希望师兄左右能够活着,并且活得问心无愧,总之绝对不能是那“左右是个死”。
老大剑仙在宁府演武场那边,曾言若是一个好结果,回望人生,处处善意。
即是此理。
所以陈平安对于老大剑仙当时拘押自己阴神,不许自己与师兄通风报信,要他一定小心那隐官偷袭。
事后陈平安去茅屋那边探望师兄,对老大剑仙并不生气,更无记恨。
世事少谈“如果”二字,没什么如果左右被上任隐官萧愻一拳打杀。
陈平安结束了这场对话,“陆芝,你只管尽心尽力护阵隐官一脉,有剑即可,无需费心其他事。”
陆芝难得开玩笑,“隐官大人好大的官架子啊。”
陈平安只得勉强学那自己的弟子学生,拿出一点落魄山的旁门左道,微笑着多说了一句:“陆大剑仙剑术通神,几可登天,晚辈的官架子大不大,在前辈眼中,可不就是个拿来当佐酒菜的笑话。”
陆芝一笑置之。
陈平安一心三用。
圈画出一位位丙本地仙,与负责丙本撰写的王忻水,双方随时以心声沟通细节。
关注走马道上那两幅长卷的动静,这就是隐官的职责所在,放权不是放任。
还需要仔细观察十一位剑修,聆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交流,就像是一位吏部官员在负责京察大计。
陈平安搁下笔,习惯性揉了揉手腕,没来由想起《真珠船》那本书的卷六,其中列有“幼慧”一条。
举目望去,在座十一位剑修,如果身在浩然天下,以他们的资质和天赋,无论是修行,还是治学,大概都有资格跻身其中。
其中又有几人的特长,尤为出类拔萃,例如那玄参,简直就是一张活地图,他对两幅画卷的关注和记忆,就连陈平安都自愧不如,玄参对战场上的每一处地理形势,例如某一处坑洼,它为何出现、何时出现、此地于双方后续厮杀,会有哪些影响,玄参脑子里都有一本极其精详的账本,其他人想要做到玄参这一步,真要上心,其实也可以,但是可能就需要耗费额外的心神,远远不如玄参这般水到渠成,乐在其中。
所以陈平安专门让玄参多写了一本战场实录,届时作为其余剑修必须浏览的一部参考书籍。
王忻水对于小规模战事的预判,拥有一种惊人的直觉,所以陈平安其实手头事务不紧张的时候,就很喜欢观察王忻水,忙里偷闲如饮酒,王忻水对于画卷上许多关键时刻的剑修出剑,都觉得不够尽善尽美,甚至是瑕疵太多,王忻水就会神色微变,或是敌方法宝的精妙配合,更让王忻水焦急不已,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王忻水为了记住这些细节,往往是眼睛死死盯住画卷,手上写字不停,字迹无比潦草,偶尔王忻水还会心情黯然,似乎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所见所想所记所写,到底有无用处,毕竟他身为隐官一脉的剑修,离着战场太远,即便置身战场,他难道还能顶替剑修出剑不成?所以王忻水是表情最丰富复杂的那个人,兴许只是几个眨眼功夫,王忻水脸上就喜怒哀乐齐全了,加上王忻水喜欢自顾自碎嘴嘀咕,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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