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陈平安他们稍远一些,此刻隋右边身边,站着弟子程朝露和剑修于斜回。
问拳之前,崔东山就先找到了隋右边,说是需要与她借个地儿。隋右边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程朝露小声问道:“师父,裴姐姐与那位老夫子,是要武斗还是文斗,还是双脚站定搭个手啥的?”
隋右边忍不住笑道:“少看点不靠谱的杂书,这类山巅问拳,不比山下武把式过招。”
演武场中央,双方即将递拳,裴钱以眼角余光瞥向师父。
陈平安点点头,示意这位开山大弟子,不用压境太多,以诚待人就是了。
再悄悄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八的手势,再迅速翻掌一下。
裴钱心领神会。
八境,十拳。
在裴钱这边,陈平安拢共才有过两次教拳喂拳,尤其是第一次教拳的经历,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不提也罢。
加上当惯了甩手掌柜,所以陈平安还没有真正见识过裴钱的出手,要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陈平安只知道在皑皑洲雷公庙,裴钱曾与山巅境柳岁余问拳,之后在那金甲洲,裴钱还曾与曹慈和郁狷夫一起置身战场。
而郁狷夫的武学资质、手段、心性,陈平安一清二楚。
只说那招神人擂鼓式,生平第一次被人打断,就是郁狷夫。
隋右边脸上有些笑意,实在是无法将眼中裴钱,与当年那个小黑炭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眼前这位年轻女子,扎丸子发髻,额头光洁,面容姣好,身材修长,尤其是她那份沉稳气势,当之无愧的宗师风范。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女子,在小时候,却是惫懒,狡黠,记仇,心眼多,最怕吃苦,最喜欢占小便宜,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乱七八糟的古怪言语……
薛怀一手负后,一掌向前递出,“蒲山薛怀,请赐教。”
裴钱拱手还礼,嗓音清脆,神色淡然,“落魄山裴钱,得罪了。”
只是这句话,这份宗师气度,就让陈平安百感交集。
想要喝酒。
程朝露瞪大眼睛,心神摇曳,裴姐姐这才是传说中真正的宗师气度啊,自己之前在云窟福地,那一通王八拳,真是……不堪回首!他娘的,都是那个心术不正的尤期,害得自己出丑,以后等自己学拳小成了,再找机会去白龙洞找会一会他,嗯,做事情还是要学隐官大人,要稳重,既要能打,还要打完就能跑,那就喊上“单挑无敌”的白玄一起。
薛怀突然笑问道:“此次问拳,裴宗师能否压个一境半境?”
主动提出此事,老夫子倒是没什么难为情的。
大骊陪都战场上的郑清明,郑撒钱,这两个绰号,声名远播别洲,是出了名的出拳凌厉,与敌速战速决分生死。
尤其是等到薛怀先前亲眼所见,裴钱将那江中巨石连根拔起,再单凭一己之力,在云海之上,将其搬迁来仙都山这边,路途遥远,千里之远,薛怀自认万万做不成这桩壮举。
若是对方完全不压境,自己极有可能难以撑过十拳,届时所谓问拳,不过是一边倒,无非是裴钱递拳,自己只能硬扛几拳,直到倒地不起,那就根本谈不上什么相互切磋、砥砺武道的初衷了。薛怀其实不怕输拳,只怕自己输得毫无意义。
何况说是问拳,其实薛怀心知肚明,更多是一种类似棋盘上的“让先局”,虽然不算顶尖国手为低段棋手刻意喂棋,却也相差不多了。
无形中,薛怀如今面对裴钱,是以半个武道晚辈自居了。
叶芸芸很清楚这个嫡传弟子心路历程的微妙转变,她并不会对薛怀感到失望,一位纯粹武夫,
原本打算压境在远游境的裴钱,立即转头望向师父,这种事情,还是要师父拿主意。
要不是黄衣芸接下来就要与师父问拳,裴钱真正想要问拳之人,当然是未能在黄鹤矶那边“不打不相识”的叶芸芸,而非薛怀。
她与这位观感不错的薛老夫子,又无半点过节。
若是真能有机会与黄衣芸问拳,反正双方都是止境气盛一层,大可以放开手脚倾力递拳。
武夫同境问拳,有点磕磕碰碰的,有何奇怪,谈不上什么公报私仇。
陈平安点点头,示意裴钱压一境即可。
叶芸芸和薛怀,至今还不知道裴钱其实已经跻身止境。
这也实属正常,上次双方在云窟福地一别,才过去多久?
问拳开始。
按照约定成俗的江湖规矩,不签生死状的擂台比武,只分高低的武夫切磋,拳高者让先。
扫花台地面微微震颤,薛怀已经近身裴钱,一出手就毫不留力,所递一拳,拳意高涨,如一幅瀑布直泻图,不过是将一卷立轴画卷转为了横放。
薛怀曾凭借自身资质和极高悟性,将蒲山祖传的六幅仙人图,融会贯通,自创一套拳法,从每一幅仙图当中取出最精妙处,炼为一拳,只要一拳率先递出,之后五招连绵不绝,拳法衔接紧密,有江河奔流到海之势。
裴钱不退反进,竟是抬起手肘,直接就抵住了薛怀一拳。
比起小时候就习惯了竹楼老人的那招铁骑凿阵式,眼前一拳,速度太慢,力道太轻,弹棉花呢。
裴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是抬起一手,五指张开,就要摔在老夫子的面门上。
当年练拳,小黑炭就曾无数次被老人这一手,整个人被打得在竹制地板上“蹦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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