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玉佑樘没再问碧棠什么,只相顾无言坐着。
而那位名叫柳砚的医官,也始终静静立在廊前。
三人良久无言,游廊中只有淅沥的雨声和难以捉摸的风咛。
没过一会,送伞的宫人来了,玉佑樘同那位小太监一颔首,而后将自己旁边那把用来挡风的纸伞抽出收好,提着走到柳砚身边。
她扬眸看向他:“柳大人,多谢你的伞了。”
柳砚垂下眼,接过她手里的伞:“微臣分内之事,殿下不必言谢。”
玉佑樘紧紧盯着他脸,又随意道:“宫中似乎极少见到柳大人这般身量的男子啊。”
她不眨眼,不遗半分地捕捉着柳砚的神情。
却不料他闻言后,根本没有一点不自然的神色,只温和道:“若殿下有增高意愿的话,下关这里有些针灸的偏方,殿下可以一试。”
“不过得等殿下体内寒气全部驱除后才可,”他娓娓道来,口气依旧有礼有度:“况且,殿下实为女子,此时的身量已是正常尺寸,无需多此一举。”
玉佑樘:“……”
本宫不是嫉妒你身高的意思好吗?
她挥挥手,道:“不必了。”
接着,她也不再看柳砚,走下台阶,碧棠撑起伞紧随其后。
漫步在雨中,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碧棠也在她伞底,两人共用一把,所以挨得近。
碧棠忍不住轻声问:“殿下,你在怀疑柳大人是谢大人假扮的?”
玉佑樘没有点头,但也没说话,算是默许。
碧棠道:“为什么啊?”
玉佑樘扬眉:“因为身形真的很像。”
碧棠挠了挠头:“全天下又不是只有谢大人唯一一个大高个的男子,而且柳砚,面貌,气质,风度,声音,还有行事的方式都跟谢大人完全不同啊。谢大人给人感觉冷冷的,不可亲,但柳大人就很温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玉佑樘摸了摸下巴:“这倒是。”
碧棠又促狭万分地笑了:“诶嘿嘿嘿,太子殿下莫非很想念谢大人?”
玉佑樘听闻,只吸了吸鼻子,新鲜的雨桂香气沁入心脾,尔后才斜睇碧棠一眼,摇了摇头:“不,孤只是很好奇他去了哪。”
翌日,太子宫中,玉佑樘又一次见到了柳砚。
当时玉佑樘正坐在自己房中看书,她今日休息,不必去听经筵,很清闲。
有太监来禀报柳局丞过来了。
她便搁下手里的书,侧眸看向门口。刚巧,柳砚也到了门外,他身段那样高,但掀开玉帘入内的时候,并没有略微屈首,而是直着身就走进来了。
玉佑樘收回目光,跟那人完全不一样呢。
柳砚由小太监引领着,走至玉佑樘桌案对面,正要拱手作揖礼,玉佑樘已经快他一步,道:“不必行礼了。”
“直接说罢,到本宫这里来什么事?”她将面前的书慢吞吞阖上,才又掀眼看柳砚。
她动作懒懒散散的,却又看不出一丝不耐。
柳砚温温一笑,收首道:“接到圣上的旨意,今后将由微臣每日来为殿下诊脉和送药。”
几乎挑不出毛病的姿态与气度,如碧棠所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玉佑樘抽抽鼻子:“哦,之前局郎大人不是好好的吗,为何又突然换成你了。”
柳砚答:“下官也不知。”
倒是柳砚身侧一名端着药盘的年轻的小内使嘴快,直接道出真相:“局郎大人告诉小的说,皇帝陛下觉得殿下您天天盯着一个老头,怕是会更加厌倦看诊和服药。所以特意要求咱们局换个年轻俊美一些的男子来照看殿下的身体状况,这样殿下的心情会更愉快一些,也更有助于恢复!”
闻言,玉佑樘脑后爆出几条黑线:“……本宫觉得没差。”
她又稍许尴尬地望向柳砚,却发现后者倒像是没听见这番话一般,只接过内使手中搁有药碗的漆盘,小心放到桌面后,才坐下身,道:
“药还过烫,得等一会,微臣先为殿下把个脉。”
小内使忙将明黄色的脉枕端正放到柳砚跟前。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柳砚侧眸望着小内使,温和道:“你先出去吧。”
“咦?”小内使一脸困惑。
柳砚的嗓音如风一般轻缓:“太子殿下虽扮作男子,但实为女儿身,肌肤不轻易外露。你一名男子在一旁看着,实在是大不敬。”
小内使听罢,提步正想往外走,而后又觉得不对,回头拧眉:“等等,柳大人,你也是男子啊!”
“我为医者,不必拘泥于这些小节。”
小内使:“我也是医者啊,而且以前局郎大人都会让我们在一边看着,学习学习的……”
柳砚脸上始终挂着珠玉般润和的微笑,“我不行。”
小内使:“为何?”
柳砚:“会影响我的诊断。”
小内使两指举天,发誓道:“柳师父,您大可以放心把脉判诊,小人绝对不会开口讲一个字,发出一点声音哒!”
柳砚:“你会呼吸吐纳。”
小内使顿时以头抢地:“……”
最终,这位小内使还是神情沮丧,病怏怏地出了门。
玉佑樘见那小可怜垂头丧气地拐弯消失后,才看向柳砚道:“你似乎很不喜欢旁人打扰你看诊?”
她这么讲着,边将袖口捋起,很大方地露出一截皎白的小臂。然后伸手过去,手腕朝天,搁在了脉枕上。
这个动作明显是做过多次了,熟稔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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