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参与进去?”郑朗反问道。
崔娴抿然一笑,赵宗实走出前台,让她大惊失色,但随后听闻种种,默想韩琦与欧阳修的苦逼,崔娴感到很好笑。狄青一案,丈夫是没有必要参与进去,就是给狄青忠武谥号与郡王追赠,狄青能从灵柩里活回来?
可下面郑朗所做的所说的,又让崔娴心悬了起来。
郑朗道:“航儿,替我准备笔墨。”
郑航拿来笔墨纸砚,郑朗写了一封私信给狄谅。
信的大意还是很温和的,让狄谅主动写辞呈,辞去郡王追赠与武忠谥号,言语要诚恳。还有一个中书令,保留那个对狄家没有多大妨碍。
崔娴看着信道:“这样做好。”
“非是好,若狄家真如皇上的愿,受了武忠谥号与郡王追赠,那么狄家从此休想有抬头之日。”
就是狄青死了,也休想安份。
“是啊,做人,要学会牵就与忍让。”
“牵就的是狄家,但我倒想参与进去。”
“官人……”
“非是为狄青,而是为千千万万对国家忠心耿耿,浴血奋战在前方的将士。”郑朗说完,将信装入信函袋里,派下人提前送向京城。
别人的话狄家也许不听,但郑朗的话不能不听,狄谅于是上书辞表。
欧阳修进谏,既然狄家都不受了,皇上,你就听听士大夫的话吧。谥武肃,赠中书令,对狄青已谓不薄。这一省,那个郡王又没有了。赵祯更是不悦,道:“诸卿,朝廷诏命官职,往往拒之不受,朝廷非得下三诏四诏五诏,方才受之。若此,朝廷可因诸卿一诏不受而不授任也?”
欧阳修不能辨,但这个好办,亲自来到狄青家中,非是包拯,一个武将家庭,主心骨都死了,有什么好惧哉?直接对狄谅说,你上辞表做得不错的,但上一表不行,得连上三表四表,就象皇嗣赵宗实那么做。
狄谅哪里敢得罪这个大佬,于是又上第二表。
狄青灵柩此时也来到京城。
不过因为谥号之事未决,也无法下葬。甚至都不大好下葬,现在士大夫争的乃是谥号,随后还有赠郡王一案,得逞后又要争陪葬一案。早着呢。
赵祯是好心,可导致一个活着的狄青不得安生,一个死着的狄青同样也不得安生。
郑朗来到狄府,呆在狄青灵柩前久久不语。
狄青乃是范雍提拨上来的,上位过程中有范仲淹、尹洙与庞籍多人的功劳,不过郑朗遇到狄青时,仅是一名副将,在狄青上位过程中起的作用最大。当初遇到狄青时,仅是一员勇将,还有些青涩。郑朗是一步步地看着狄青成长起来的,狄青的过世,对郑朗打击也很大。
闻讯,许多大臣赶来。
一是郑朗对狄青谥号的态度,二是一大堆事务。
今年淮南用工比去年少了,包括京东路,然而黄河开始正式着手,从三门峡开始,一直到济水入海处,江东两浙百姓这次没有惊动,可是淮南,两京,两河全部惊动,甚至从陕西路发来少量劳工。
民夫数量最高峰时仍达到两百四十多万人。
工程进展快了,但钱帛用得依然象黄河之水一样,朝堂为赵宗实分了心思,郑朗回京,正好过来问一问。
韩琦、曾公亮、张昇、欧阳修等重臣全部陆续到了狄家。
司马光与王安石也来到狄家。
郑朗也不作声,就呆坐着,这些大臣有的比郑朗职位低,有的心中有鬼,于是不敢打忧。实际论资历,此时朝堂上仅有一人可以相比,韩琦。庞籍也来了,可他已经不能算是宰相。
其他的人,要资历没资历,要政绩没政绩,许多人比郑朗岁数大,可在郑朗面前仅算是一个晚字辈或者小字辈。
郑朗终于抬起头,淡淡地冲大家施了一礼。
论态度的谦和,无人能出郑朗与富弼。
然后来到司马光与王安石面前,两人老实地认错:“郑公,我们错了。”
赵宗实这小子太二百五了,司马光此时心中十分后悔。
“对错我不提,介甫你性格怮固,君实你性格偏激,都有点儿喜欢走极端。论才华资质与能力,整个宋朝能超过你们的人所剩无几,可这个极端正是我担心的。因此我时常让你们书信往来,或者呆在一起共同协商政务,就是让你们相互的中和。因为极端,必然会重视各种手段,以达到自己目标。有利有弊,但想你们成为第二个范希文那是不可能了。”
就当着诸人的面,公开点评两个学生。
有好的一面,有坏的一面。可总体而言,好的一面胜于坏的一面。个个象范仲淹,可能么?
两人恭敬地低下头道:“我们受之有愧。”
“不需有愧,实事求是也。介甫,你重视结果,重视国家与百姓,可重视的是表象。例如看到国家疆域的变化,收入的多少,这都是表象。虽重要,败坏起来也快。君实你重视的是制度,国家的框架,以及稳定,轻视了表象,内核未必是表象,但表象却是内核着重反应的物事。其实无论是表象,还是更重要的制度与稳定期,你们皆疏忽了一样东西,一样更隐秘更深层次更重要的物事。”
“请赐教,”二人更恭敬地说。
到此时已明白过来,老师不仅是说给他们听的,也是说给朝堂诸位大臣听的。
“那就是精神。例如士大夫的精神,士大夫作为国家的臣子,实际乃是君王的大脑与眼鼻耳手足,眼鼻耳将所听到的所嗅到的所看到的反馈给陛下,给两府宰执,两府大臣协助皇上决策,用手足来施行。这才是士大夫的职责与精神所在。可是许多人产生误会,认为做官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官员手中有权利,自贵,可如何富?即便宰执一年薪俸也不过数万缗,然而我朝一年收入几十万缗的大贾大户彼彼皆是。因此即便做了宰执,仍然贪墨,或者用国家利益收入中饱私囊。有了这种思想作祟,如何做好士大夫。希文去了数年之久,仍为朝野敬重,正是他身上这种真正的士大夫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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