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不是很冷,可郑朗觉得特别冷。
先是从周沆开始,郑朗几个娘娘冬天皆生病了,老年人病就多,三娘奔八,四娘五娘七十好几,年龄最小的六娘七娘也有六十多岁。
人生七十古来稀,那是唐朝,宋朝生活条件渐渐上去,人的寿命也渐渐上去。文彦博活到九十多岁,富弼也活到八十岁,庞籍自幼生活寒困,还活到七十多岁,范仲淹对自己不可谓不苛薄矣,活了六十好几。
但上了年龄,终是不好。
特别是三娘与四娘病重得厉害,郑朗不得不减少下去巡视的时间,治河五大臣,何郯、程师孟、田瑜与周沆、元绦只好格外多负担着事务。郑朗带头,奖罚又比较公平,下面官员不能个个化成***,但积极性高了,包括五员大臣。周沆上了高龄,劳碌过度,加上朝堂一些人隐约地找麻烦,心情不好,病重去世。朝廷追赠工部尚书。接着又到元绦病重,不得不致仕返乡。
影响不大,此时河工渐渐到了收尾阶段,另一个人去世,却让郑朗感到很惋惜,庞籍。
被自己拖下了水,即便辞去相位,依然在中书协助诸位相公处理政务。若没有庞籍,吏政会更糟,至少在财政收入上会更差。
这一累,年末终于提前三个月去世,废朝,临奠,吊其家,赠司空兼侍中,谥庄敏。
赵祯感到可惜,但他也不知道庞籍的去世乃是一个里程碑。郑朗脑海里又不由地浮现出史上赵顼登基时,一年居然亏空一亿多万缗的史实。若如此,纵然自己打下再好的底子,也不足以让韩琦与欧阳修折腾。
这样也好。
危机就是生机,不经过这次折腾,大家也许不知道何谓珍惜二字。
接着三娘病情越来越重,到了弥留之际,将郑朗与其他四个娘娘喊来,喃喃道:“要信佛祖,说不定我们郑家还能再有一个儿子。”
六娘急切道:“三姐,我们郑朗没儿子。”
郑朗向崔娴努了一下嘴。
崔娴会意,走出去,将赵念奴喊来,然后将下人打发出去,赵念奴对李贵说道:“跪下来。”
李贵睁大眼睛,想了想,还是听妈妈的话,跪在三娘床边。
六娘七娘急得想拉李贵起来,忽然反应过来,张大嘴巴。
雷了。
三娘娘叹口气道:“就一独苗,可惜又不敢姓郑。”
然后闭上眼睛。
三娘过世,四娘娘病重,五娘也时常犯病,郑朗终于没有了心思,写了辞呈,要求请丧。
但他推荐了一个人前来总管河工,欧阳修。
欧阳修对水利略懂那么一点,真懂还是假懂,问题不大,反正是扫尾阶段,还有程田二名干吏相助。至少六塔河之弊乃是欧阳修最先发出反对声音的。
这是用人不避亲仇。
实际不是,若真考虑到内行人,无论程师孟或者田瑜皆比欧阳修对水利更精通。
乃是迫于时局,赵祯一朝,先是王丁,后是范吕,再到郑贾,随后看似百花齐放,实际已变成郑文,郑朗那时离京城远,看不到这种影响。到韩郑已经明朗化。
郑朗影响力超过韩琦,然而实权派还是在韩派大臣手中。
一旦郑朗离开河工,已到了分蛋糕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糟蹋呢。轻者对田程等有河功大臣不能保护,重者影响最后竣工时间。让欧阳修来分最后最大最顺利的一块蛋糕,便没有这些后顾之忧。是妥协,也是一个明智之举。
欧阳修看到奏折后,跃跃欲试。
这时去河工,就是捡天大便宜的。连占用耕地的纠纷都不需要处理,早就处理好了。
然而这封奏折引起很大争议。
先是杨畋说不许,按照道理,郑朗只能为大娘娘请丧,其他的皆不行,包括四娘。这才是礼法。也不能请,若请,郑朗还有五个娘娘,也别做官了,慢慢守丧孝吧。
杨畋也未完全说对。
若四娘在郑朗生父死后,被赶了出去,或者大娘用什么方法强迫她改嫁,这个孝不必守的。但在郑家,也不能不守。可是三娘性质不同了,本身就是小妾,又不是生母,郑朗守不守无所谓。
引起一片附和声。
可是又有人说国家以孝道治天下,郑朗几个娘娘视郑朗如亲生儿子,临丧不守,不合情理。若郑朗自己以国家为重,不守丧也不强求,然郑朗以孝为重,连河工都放下了,为什么不准郑朗请丧?
两方产生争议。
看似是为孝礼而争,实际争的乃是权利。
最后韩琦喝道:“有丧不守,何为国家大臣。真不行,等百日后,再下诏书夺情。”
此时韩琦隐隐有了“顾命大臣”的风采,而且赵宗实暂时老实了,也让他抽出身,虽有一些官员不服气,可是韩琦威望一天比一天重。郑朗未见中书,只有他说话算话。
一声喝,全部哑然。
赵祯想想也是,于是坐在龙椅上,说道:“就依韩卿之见吧。”
其他人也没有太过争执了,反正是百日之丧,问题不严重。
欧阳修立即去郓州交接。
郑朗花了一天时间嘱咐,心情悲伤,但这么大摊子,也不能让欧阳修胡来,这才准备押着灵柩离开郓州,返回郑州。
临行前欧阳修忽然将他们一行拦住,说道:“行知,你回郑州守孝,就不能再将皇孙与公主殿下、小候爷带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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