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王子腾来寻, 令石咏有些纳闷。王子腾专管杭州织造, 职权有限;而他在理藩院总理各国事务, 也是个偏门的领域。难不成他们两人还能有交集?
待石咏一问, 还真有交集。原来自从朝廷宣布, 宁波府辖下的几处港口允许对外通商一来, 杭州城左近也能见到些洋人的身影。他们大多曾经造访广州, 带着从广州十三行的通译,货船北上停靠宁波港之后,一部分洋人们便由钱塘江口乘船造访杭州。因为石咏的衙门“总管各国事务”, 所以但凡是与洋人相关的,也都与他有关。
而与王子腾相关的部分,则在于“织造”这部分。江宁、苏州、杭州织造并称江南三大织造, 三处织造是专办宫廷御用和官用各类纺织品的织造局。王子腾辖下的杭州织造局采取雇募工匠制, 同时也采取一种叫做“领机给帖”的方法,也就是由织造局拣选民间熟谙织务的殷实织户, 由机匠承包杭州织造局名下的织机。每年在完成织造局所配给的定额之外, 这些织户还可以自营织业。
王熙凤所经营的“织金所”的货源, 大部分来自于这些织户, 因此可以获得与贡物差不多水准的民间织物。
而如今这杭州织造据说有几户织造“发明”了新的织机, 不少杭州织造辖下的织户都去看热闹, 对这种新织机表达了喜忧参半的看法,喜是喜在这新的织机能够大幅提高丝织的效率,忧则忧的是不少人觉得新织机织出来的丝织品质量赶不上旧织机织出来的。因此新织机到底如何, 众说纷纭, 连王子腾这个杭州织造的主官,都还未想好是否应该推广这新织机。
结果这时候便有洋人过来,借口参观制作杭绸的织户,无意中见到了新织机的模样,并且偷偷地将这织机的模样绘制下来,准备带回本国。结果一时不慎,偷偷绘制的手稿掉了出来,被织户见到,当即站出来指责洋人“窃取”织造局辖下织机的技术。于是闹到了王子腾处。
“这甄霓纺织机……”石咏越说越觉得这个名字奇怪,但是眼下所有的织户都是这么称呼新织机的。主要因为“发明”这甄霓纺织机的是一位人,姓甄,单名一个霓字,霓虹的霓。石咏凭空想象了一下,“甄霓?”这像是个女子的名字呀。
然而他越是了解这种新式的纺织机,便越认识到江南织造工艺的博大精深。就那杭州织造的织锦来说,要制出这“寸锦寸金”的精美织品,需要染色匠、刷纱经匠﹑摇纺匠﹑牵经匠﹑打线匠和织挽匠等各类工匠一起配合。尤其是最后织成锦缎,需要两名织匠通力合作,操作大花楼织机,用通经断纬的织法织造,只能纯手工完成,因此织锦格外稀有而珍贵。
“甄霓纺织机”则完全达不到皇家织造所的工艺水准,但是这种工艺更适合棉织品的制造。这件纺织机“纺”“织”一体,能够快速高效地将棉纱纺成棉线:一人操作,可以一次性纺出十六根棉线;织机的部分,则安装了不需要人力手动操控的“飞梭”,原本需要两名匠人同时操作的花楼机,到了甄霓这里,就只需要一个人就行了。
而打这“甄霓纺织机”主意的,是一名来自英吉利的年轻人,名叫杰克,姓布莱顿。因为他格外关注中国的织布技术,所以通译给他起了名字,叫做“布杰克”,让他姓“布”。
这布杰克偷偷绘制“甄霓纺织机”的图样被人发现之后,本地织户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将布杰克直接扭送交给顶头上司王子腾。王子腾也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这洋人,但是想起石咏在这儿,王子腾就赶忙将人给送了过来。
石咏便找了个机会,在杭州织造局里,客客气气地与布杰克见面。
“布先生!”有了雍正元年南下广州,会见各国使臣的经历,石咏已经能够不通过通译,与英国人进行礼节性的交流。这令布杰克大为吃惊,也立感亲切,当下与石咏攀谈起来,两人都认得英吉利常驻广州十三行的一位商会会长兼使臣,一下子便更有共同语言。
布杰克便非常激动地道:“咏大人,您真是我的天使!”
石咏:……不,我不是。
“您能对贵国的织户解释解释吗?我非常仰慕贵国的纺织技术,非常想将贵国的纺织技术传播到我国去。所以,您能允许我仔细带一部贵国的纺织机回英国吗?”
石咏想: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了,想得好美呀。
他却点点头:“可以!”说话的同时,他手掌向布杰克一伸。
布杰克心领神会,以为石咏在“索贿”,当即从口袋里掏出好几枚银元,笑嘻嘻地塞到石咏手里。
石咏望着手中的那几枚银元,诧异地道:“看来布先生对我们的技术授权有所误解?”
这回轮到布杰克吃惊了:“技术授权?”
“我国百姓钻研出来的技术,我国朝廷理所当然地有责任对其进行保护。”石咏微笑着道,“但是我们也鼓励技术交流,如果贵国当真对我国的技术感兴趣,想要带纺织机回贵国,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支付一定量的技术使用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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