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嫣也在想,几种可能性划过心田,她不由看了徐简一眼。
徐简思索着,问道:“圣上,那蔡公公平日警觉吗?”
二十出头,年轻得很。
能跟着上山,还歇在次间里的,可见是深得潜府掌事的信赖。
这样一个惯常伺候人的公公,会一睡不起吗?
“印象里还挺机灵的,跑前跑后,算是活络。”圣上道。
“殿下起夜,唤了人吧?”徐简问李邵。
李邵忙点头:“我憋醒了,困顿得很,但也晓得喊人。”
他那时四五岁,有事喊人就是日常习惯。
“同在次间里,殿下一喊,按说蔡公公不会毫无反应,”徐简顿了下,道,“或许他醒不过来。”
李邵瞪大了眼睛,愕然看着徐简。
“可他们都是活着的……”李邵喃喃说着,下一瞬自己反应过来了,“你是指被弄晕了?药倒了?”
几个词冲口而出,说得他自己都后脖颈一阵发冷。
是啊!
宁安说过,那夜就是一场阴谋!
那猴脸太监动手放火,岂会没有准备?
“他把所有人都药倒了,点的迷药?”李邵又问。
“不像,”林云嫣抿唇,“若是迷药,蔡公公被熏倒了,殿下又怎么会醒过来?小孩子更不耐药。”
话音落下,李邵陷入了思考,而徐简却在圣上的面上看到了瞬间的震惊。
“您是想到什么了吗?”徐简问。
圣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音来,仿佛有一双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往后靠向椅背,捂着胸口平复呼吸。
曹公公见状,赶忙把满上的茶盏递到他手边,伺候圣上用了,又扶着人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过了会儿,圣上终是摆摆手,示意曹公公不用再拍了。
他像是缓过来不少,却依旧浑身脱力,双手捂着脸,透出满满的痛苦之色。
“父皇……”李邵放低了声音,试探着唤了一声。
“朕有一个猜测,吃不准,”圣上的声音彻底哑了,“东稍间里极有可能点了安眠香,她亲手点的。”
这个她,无疑是指先皇后。
“父皇!”李邵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云嫣亦是心惊,下意识去看徐简。
徐简握住了她的手,稍稍用了些力,示意她先不要着急。
“你母后喜欢用香料,配香也有一手,”圣上叹道,“朕记得到寺里之后,她睡眠不太好。
那夜与朕起争执,想来心情极差,朕在前殿吹风冷静时,听说她叫了宁安母亲一道说话,朕就想由着她去,女人之间说道说道,许是就消气了。
她应该是平复了些,又想睡个好觉,就把安眠香点上了。
这香不适合幼童,所以邵儿你才被挪到了次间里歇觉。
本来无事的,安眠香而已,可偏偏遇着那太监放火,她和嬷嬷丫鬟都睡沉了,才……”
听圣上如此说着,林云嫣一下子明白了他刚刚痛苦万分的缘由。
圣上本就把当夜悲剧视作他的责任,后悔至极,现如今想到先皇后点了安眠香,哪怕只是猜测,也会让圣上更加自责。
“那不是您的错,”林云嫣道,“就像起火也不是殿下的错。”
“宁安不用安慰朕,”圣上微微摇了摇头,“怨有头、债有主,朕都知道,处心积虑放火的太监是凶手,他奉命的主子也是凶手。
邵儿年幼,怪不到他身上,但朕却不全然无辜。
是朕的坏脾气,是朕的一意孤行,给了凶手机会,最终酿成惨祸。”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多宽解之语也是徒劳。
见气氛僵持住了,徐简先开口往下推进:“东稍间的安眠香影响不到次间里,那么蔡公公与那嬷嬷大抵还是中了迷药。
因着殿下无事,臣猜测那猴脸太监许是拿药水浸了帕子,捂过他们口鼻。
他本该继续捂殿下,没想到殿下忽然醒了。
他没有立刻强硬对殿下动手,应是怕吵醒隔壁稍间里的人,以此来推断,他还没有来得及对稍间下手,或许不晓得点了安眠香,又或许不清楚安眠香有多大功效,等火烧起来时,他依旧不敢让殿下出声。
岳母大人虽未中药,但她隔得远,等她惊醒过来已经迟了。
她先救出了殿下,再冲进东稍间里,把人叫醒费了些功夫,又因为安眠香影响,醒过来的先皇后与嬷嬷们又吸入了浓烟,以至于踉踉跄跄坚持不到推开窗户。”
圣上深呼吸着。
良久,他道:“眼下来看,这是其中最有可能的一种状况了。是真是假,还要寻得佐证。”
而最好的佐证就是那猴脸的太监。
圣上稳住心神,双手紧握,道:“徐简,朕把这事交给你了,礼部、刑部那里,你尽快把旧案翻出来。
在这件事情上,前朝那么多官员,朕能信赖的、放心的只有你和诚意伯,你们翁婿两人。
朕说什么也要一个答案。”
徐简起身,恭谨行礼领命:“臣一定尽心竭力。”
若以此推断来看,对徐简与林云嫣算不得有利。
正如岳父先前与他说过的那样,圣上对先皇后越是怀念、越是内疚,就越会偏宠李邵,越不会放弃这个儿子。
可他们依旧得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因为林云嫣也要得一个答案。
身为女儿,她也有权利弄清楚母亲到底是如何遇难的。
况且,这也是他们接近那幕后黑手的一条道路,哪怕崎岖崴脚,也要顺着走下去。
曹公公先送徐简与林云嫣离开,李邵留下来。
“邵儿,”圣上从大案后出来,走到李邵边上坐下,父子两人面对面,“你会怪朕吗?怪朕当日不理智,害得你母后遇难……”
李邵一瞬不瞬看着他。
十几年过去了,母后的音容笑貌早就模糊了,可稚子对母亲的情感还是会存在于骨血之中,平日哪怕不记得,今夜回想起那么多事,李邵对母后的思念一下子迸发出来。
平心而论,怪算不上,怨有那么一些,可从理智来看,他知道怪不上,怨不了。
“宁安说得对,”李邵道,“凶手不是父皇您,儿臣不怪您。”
“朕不是凶手,但朕有错,”圣上苦笑着道,“邵儿,有错得认,父皇当年若不是个逞强的,不要这点无用的脸面,与你母后低个头,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这是朕的教训,以你母后、宁安母亲以及其他人的性命换来的教训。
朕时刻不敢忘,朕也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李邵沉默了一阵,梗着声道:“儿臣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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