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只搭裢是没有底的——只是只套子,里面是连弩。
一旦目标出现了,他只须躲在看杂耍的人群里,端起左肘、托平了无底的搭裢,右手盖在搭裢里扣动扳击,万事大吉。
房少卿给射手的目标,延州刺史高审行。
连弩已经上好了弦,搭裢端平之后,只在袋口露着一只黑黝黝闪着寒芒的箭尖。
射手比划了数回之后,觉着临事之时,每一个环节都不会出现一丝的滞顿和意外,他去了,至多两箭定富贵。
谋害朝廷命官当然会有风险,但那是指的鲁莽行事计划不周。
如果手指头轻轻地扳两下,便可抵的上低三下四的半世狗腿,再能去挺胸腆肚地蔑视那些鄙贱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还有低级差役们点头哈腰的奉迎、美貌小妾刻意的取悦,放在你,你会冒这个险吗?
高审行太过的肆无忌惮,以风流当洒脱,且不知道检点。岂不知奸情出人命,注定他的仇家数都数不清。
在房少卿的意识里,高审行既然去了永宁坊,那么在这位不可一世的高府五老爷的心幕中一定认为,他已经掌握了挟制房二公子的最凌厉手段。
岂不知房某人惧怕高阳公主,那是惧怕她身后的权力,不然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可怕的?一根小手指都绊倒她!
房少卿不傻,知道畏惧权力。
而威严如高山仰止的大唐皇帝陛下,在赐酺之日、众目睽睽之下去永宁坊,居然一点仪仗都没有,这不是笑话?
房遗爱料定,皇帝仍在曹王府,甚至在闹洞房!
不过高审行的要挟,至少说明他在某一时候拥有这个手段——借着与皇帝陛下的渊缘行口舌之利。
而归林居的麻烦一旦为陛下所知,也一定会对房少卿造成不良影响。太府少卿如若再降一降,也就不称房府的门楣了。
哼哼,如果高审行寿终正寝,他一定想不到,房二少爷虽说不在乎戴一顶绿颜色的帽子,但在乎带兔子耳朵的乌纱!
那人走后,房遗爱招手叫过来另外的四人,低声吩咐道,“事后一定尽量掩护这小子出城,在城外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
“老爷,万一他在街上即败露了,怎么办?”
“那便来他一出见义勇为,在街上干掉,然后等着许大人的奖赏。”
“那好,老爷,我们这便准备,带上匕首!”
“糊涂!想告诉别人你们早有准备么?一人一块砖头……”四人亦是一身乡下人的打扮,领命后匆匆而去。
房遗爱安排妥当,觉着万无一失,高审行去永宁坊见皇帝是假,去给永宁公主这个小女娃上贡才是真的。
那好,高大刺史你就在这儿吧,在人们的传言和窃窃私语中,背负着耻辱和房驸马报了一箭之仇的无比畅悦,去死。
……
赵国公府的六人已经在坊口了,他们像是在盯着场子里的杂耍,不住地踮起脚、仰着下巴往场子里看,但余光暗暗在对面的人影中辨别,彼此都心领神会。
赵国公给他们的任务,是盯住了时机和分寸,就让射手做出动作来,但他们也要务保高审行的安全——那是赵国公的表弟,皇帝看重的开荒刺史。
如果在大过节的赐酺之日,永宁坊大街上有一位刺史毙命,陛下一定会难过的,从这一点上来说,赵国公也必须如此交待。
这也没有多难,凶手注定以为行踪隐秘,而且注意力注定会在高刺史的出现上,只要他举平了搭裢,有人在旁边碰一下他的手肘也就是了。
然后一拥而上,毫发无伤地将行凶未遂者拿获。
接下来的事已经没什么大不了的了,长孙无忌对于自己黄雀在后、算计一位房府的晚辈根本没什么愧色,玄武门起事时,房玄龄的犹疑虽说只是一刻,但已影响了他一生的才智和勤恳所得。
他听说李靖的不肖儿子已经在出兑府上的房产和田亩,有什么办法?凡做老子的哪一棵大树,洒下的福荫也不会太久,因为太阳要移、树也会枯倒。
关键还要老子英雄儿好汉。
赵国公冷哼着,居然想这个房遗爱到底是不是老房的亲生儿子,因为他同房府的另两位兄弟各方面差着太远,就那个黑和蠢,都没有老房一点模样。
赵国公相信自己手下人的机敏,极少像那年在山阳镇对付柳玉如时失手。
但那次是有缘由的,那一次赵国公的命令是不在于伤人,而是重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取回史馆失窃的、侯君集案证辞,这就限制了手下人的能力。
这次不是让他们伤人,也不行盗,而是扰乱凶手。
那么他的表弟高审行看似凶险,实则没什么大碍。但借此彻底让房府势力滚出长安,腾出几个少卿之类的职位给有用的人,岂不是最好?
还可警示一下郭孝恪,让他意识到永宁坊的太平也会被什么风吹动波澜。
……
永宁坊后宅,放生侯的娘满头大汗,仿佛是她在生孩子。
因为情况不是很妙,这个早有大名的郭待聘居然是个横生倒养,只把一只脚探了出来。难道是急着去应聘?
大明宫里的皇后娘娘却不知永宁坊的情况,谢金莲和徐贵妃姐妹回宫后,皇后数落道,“谢金莲看看你,要钱不要人,金冠和袍子拿回来了,人呢?”
谢金莲说,“姐姐,曹王府人来人往,让我怎么追着问?万一泄露了陛下的大事就不好了。”
皇后道,“什么大事?莫非你知情?”
谢金莲和徐惠回来时,皇帝并未说他的去向,樊莺道,“该不会出城了吧,不想大张声势在师父面前摆阔。但这个时候不对,哪有大晚上拜年的。”
徐惠说,“陛下一定在城里,说不定悄悄去韩侍郎府上看看,也就回来了。”
贤妃说,“陛下不该独往独来一个跟班没有,不知道我们惦记。”
蓝妃说陛下去喝酒了,比如是去薛将军家,按着陛下与薛将军的关系,似乎他不想摆排场,也有可能。
思晴说陛下多半去了永宁坊,不论时间,排场,远近都有可能。
皇后道,“这才猜的有些门道。他这是亲自出马了,为的是郭叔叔复出的事。这么再看,陛下要在母亲面前装可怜,怎么能莽袍金冠呢?”
众人想了想,该出动的都出动了,软的硬的都施展了,也不见永宁坊吐口,陛下这是姑爷上门——玩亲情去了。
谢金莲说,“我们去丹凤城楼,看看陛下是不是遂了愿,到时在城头看他脸色,我们来猜。”
众人齐声说妙,又能居高看一看夜色下的长安,数一数谁家的烟花最艳盛,也是消磨时间的游戏。
她们带着侍女,拾级上城,来到了高耸的城楼下。
长乐坊大街有如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直南直北望出老远。
柳玉如想,她们这些人,很是有些像倚着门框、翘首等待未归的、牧马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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