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张说与张九龄的渊源, 那要追溯到将近二十年前。那时还是武皇末年, 张九龄刚刚及第入官场,张说也并非是宰辅。二人当时就因文章才情互相吸引,彼此看好。及至后来, 张说发迹, 对张九龄也是颇为提携看重。此后, 二张仕途均有波折,但始终未曾断了联系。两家虽都姓张, 但本不是一家人。不过在开元十年, 二张结拜为同宗兄弟, 从此亲如一家。张说是张九龄同宗大兄, 因而张若菡唤他一声“道济世伯”。
结为同宗后, 张九龄次年就被擢升为中书舍人。但是到了十四年, 却因张说罢相而被牵连,贬出长安城,重又回了岭南。
张若菡对这位世伯, 其实感情还是比较复杂的。感谢他能提携父亲,但是又多少会怨恨他牵连了父亲。此外,这位世伯确实有些做法让她不甚满意, 比如纵容亲属、奴仆卖官鬻爵, 大肆敛财,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虽然张若菡能理解, 这是他自保的手段。最终, 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但是不论如何, 张若菡还是相当尊敬他的,他对自己一家人恩高情重,实难相却。
“莲婢为何会在此处?”
“若菡此番是替晋国公主出行,入天下寺庙拜佛祈愿,第一站选得是硖州玉泉寺,那里是师尊客座之处。临走时,恰逢沈司直等人也要前往荆楚之地,便一道同行。”张若菡回答道。
“哦?晋国公主?莲婢可是成了公主府的巡礼女官?”
“正是。”
张说捻须,沉吟片刻,叹道:
“也好,你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莫要在长安城中憋坏了。”
瞧着张若菡未答话,张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隐晦地询问道:
“公主可还是对你……”
“世伯不必担心,无论公主多么坚持,此事是决不可能成的,天家不愿、我张家不愿,我也不愿,只有她一厢情愿,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张若菡平静回答道。
张说叹了口气,点点头。
“莲婢啊,世伯人老了,很多事都想开了。我与你父亲一样,是不愿强迫你的。但这么多年来,我们最担忧的是你会孤老终生,如此,就太让亲者痛了。你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总该有个人珍惜疼爱你,相伴你终老。你若能解开心结,就早日寻个愿意疼你的好人家嫁了罢。”
“多谢世伯关怀,只是若菡心意已决。若菡现在过得很好,相信到老后,也会舒心畅然。”张若菡清风明月般的淡泊笑容,使张说想要再劝,却无法开口了。
他收起心思,问起了张九龄的近况,转移了话题。
二人在舱门处谈了一会儿,外面甲板上的沈绥带着忽陀入船舱而来。四人在舱门口见礼,沈绥向张说见礼时,余光一直在看张若菡,她面上平静如常,但沈绥却察觉到她心绪的细腻变化。此刻的她有些紧张,又有些阴郁,情绪并不高。
沈绥很清楚张说与张若菡的关系,也对此二人在船中相遇早有预见。只是她没想到他们竟会站在舱门处交谈,这似乎是偶遇的场面,而并非她所设想的,是张若菡主动去拜访张说。
若是偶遇,张若菡或许是正打算上甲板,否则也不会身处此间。她身边也没有带着无涯,只有她一人,这是要做什么?
沈绥心中冒出一个猜想,思绪起落间,张说却已经对她说话了,他语调和蔼,笑问道:
“伯昭可曾婚配?”
沈绥挑了下眉,道:
“末学尚未娶亲。”
“可有婚约在身?”
“不曾有。”
“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七。”
“年纪也不轻了,是该娶妻了。”
这什么情况?沈绥一头雾水。她下意识看了张若菡一眼,只见她面颊忽的泛起了可疑的红晕。沈绥恍然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耳根子也开始泛红了。
“这个,伯昭你看……”张说下面的话呼之欲出。
“若菡不便打搅两位,这就先回了。”张若菡抢在前面打断了张说的话,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走。
“嗳,莲婢……”张说想唤住她,奈何张三娘子已经快步离去,不容挽留。
“这孩子……”张说语气中有着无奈。
沈绥有些尴尬,心里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酸楚,挺不是滋味的。她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吃起自己的醋来。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地站在原地,向忽陀使了个眼神,让忽陀先回房,忽陀会意,很快离去。
“伯昭,请见谅,莲婢这孩子小时受过心伤,封闭内心,发誓终身不嫁,若不是咱们苦苦相劝,恐怕她早已落发为尼。那时,有一位了一大师,世称南海神尼,敲开了张家大门,借宿张家,这一住就是三年。从此以后,莲婢这孩子就跟随了一大师修佛。了一大师是引她入佛门的师尊。再后来,了一大师要辞别张家离去,莲婢不舍,便随了一大师于扶风法门寺修行了半年才回长安。当时结识了法门寺的方丈住持真济大师,真济大师与她有半师之缘。”
沈绥蹙了下眉,听张说谈及此事,她忽的想起当日慈恩寺中,张若菡曾向她讲述过自己与法门寺的渊源。当时她的说法是,真济大师才是引她入佛门的师尊。沈绥听后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她所听说的是“南海神尼”才是张若菡的正牌师尊,张若菡为何要离开长安,舍近求远地去扶风县,拜男僧寺庙中的方丈为师,这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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