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铸钱之策作为投名状,引来王伦的热烈回应,理应可以看做达成初步信任的基础,但张孝纯心中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对面大堂主座上那个年轻后辈的城府,说实在的,连他这个历经宦海沉浮的老将都有些看不透彻。山贼草寇他也亲眼见过,无论是蠢人乍富的田虎,还是绿林出身混到节度使高位的徐京,若拿来跟眼前这人一比……
张孝纯甚至在某一刻,竟然有一种被对方窥破心思的惊悸。旋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担心,对方再如何也不过只是一个人,岂能真有鬼神莫测之机?
只不过多疑的人永远不懂坦然的滋味,张孝纯觉得,自己就这么去了清县,绝对会寝不安席。
也罢,再试他一试!
“敢问王首领,此次攻破敌都生擒敌酋,不知缴获多少军资?”张孝纯也考虑过是不是婉转一些。但转念一想,在此人面前玩花招,风险实在太大,不如大大方方的直接相问,反正这种“好奇心”不止自己独有,刚才兀那大汉不也出言问过?王伦还碍着自己不肯明说。
“萧大官人也蒙在鼓里多时,蒋参军就给尚不清楚此事的头领们汇报汇报!”哪知王伦反应平淡,并没有片刻迟疑,直接对其下首的的蒋敬发下话来。
蒋敬也不翻账本,当着众人的面娓娓道来:“破城至今,诸军上交缴获的财物累计两千九百七十二万贯文,另得三个仓库的粮草共计四百五十三万七千一百二十三石……”
张孝纯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话说他也是懂行之人,深知这三千万巨资能干下多少大事!不但能够轻轻松松的安抚移民,多余的钱拿来养兵亦为可观。一两年后,移民又可反哺这伙号称要“替天行道”之人,到时候梁山的步子只会越走越稳,假以时日,只怕宋、辽、夏之外,寰宇又将崛起一梁山矣!
我还献策告之他铸钱之法?一抹苦涩瞬间在张孝纯心中蔓延开来,这不是现实版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可惜世事弄人,尽管张孝纯心中苦涩满溢,但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在和王伦相视一“笑”后,张孝纯暗吸一口气,“抓住”身边的冯喜便热切的说起废话来。毕竟,强颜欢笑的难堪程度要远远高于讲废话。
王伦大概是此时最了解张孝纯心境之人,但他并不准备太过刺激对方。你想知道更多,我便如实相告,反正你顶着一个通判的身份,要打听这些内幕也不算太难。但你为了知道更多,就会用实际行动获取信任。在这一点上我和你是毫无分歧的。甚至,我还有些期盼你的大作:《梁山谋宋十事》。
王伦笑了笑,不由将这些念头收了起来,随即便听到萧嘉穗的声音传入耳中,“刚刚打下晋州的时候,縻头领就跑来找我,担心是不是向导带错岔了路。我当时也纳闷,好歹也是庆尚道有数的大城,怎么府库和豪强家里除了空空如也的木架,之外甚么都看不到?后来沿途打下的州县多了,也就习惯了。算上高丽的东京府,我们在庆尚道零碎缴获加起来不到百万,看来这厮们是蚂蚁搬家,都提前给咱们运到这里来了!”
萧嘉穗一本正经的讲着笑话,还是很少见的,果然听得众人大乐。高丽人最经典的战术就是坚壁清野,后来大家都习惯了,缴获少就缴获少,就是贴钱也要把这处基业打下来。更何况还有之前开城的缴获撑着,根本没有动用到贩盐的资金。
“国库的财富,那是经过无数人截留之后才入库的。但入库之后,也不安生,又有无数人盯着,想在上面分一杯羹。但是权臣的家产,只要其家族不失势,不被一锅端,是不敢有人觊觎的,反而还会不间断的有人给你行贿充实私库。看来这李家世代实权国丈没有白做,光他家的遗资,就够我们移民的花销了……再多几倍都够了!”
算作半个前大宋官场中人的田之一大发感慨,虽说他的恩主一向洁身自好,并不代表他看不到其他人身上的黑暗。
“所以事先就叫你们不要来来回回的麻烦,缴获钱粮一律就地存放,正好充作将来开衙的准备金!”闻焕章笑道。
“大宋衙门都是从下面收钱往上面输送,咱们官府倒好,上面发钱往下面散发,怪不得百姓都愿意不远万里跟随都护来此呢!”冯喜亦笑道,“不过三两年后,一个兵精粮足的安东都护府是跑不掉了!”
这些话到了张孝纯耳朵里,简直叫他如针扎一般难受,故国官场一片黑暗,偶见一缕光明,却偏在这大海之东。
不过今晚注定是他的难堪之夜。
“哥哥,不日大军就要继续北伐,而水军在联合作战以及保障大军后勤上所起的作用无可替代。既然我军在汉城收获颇丰,是不是加大随军船队的比重?”
只见主管军事的副都护萧嘉穗主动进言。不过王伦还没点头,户曹参军蒋敬就表示了异议:
“萧都护,这怕不妥吧?不从山寨运粮,那只好动用汉城的粮食了。可这些军粮是为将来北伐做准备的,谁知道那个大为国和高丽边军是个甚么情况?况且数十万百姓等着咱们兑现承诺,每户十石的定额可是他们撑过头一年的口粮,咱们万不可食言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