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的东京城,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
宋江一个人落寞的游走在这座繁闹都市的街头,心中却满是迷惘。
照说他理应高兴,有道是“男儿生平志已酬”嘛。从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郓城小吏,再到绿林中染过一水,最终换来这身朱色公服,他好歹也遂了光宗耀祖的夙愿。
他也认为自己该是高兴的。可是他突然发现,当自己得到了朝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东西时,心中却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欣喜若狂,反而多了种说不上来的孤独。
新春佳节,阖家团圆,可怜他宋江已经无处可去。嫡亲弟弟宋清当年在二龙山作了他的替死鬼,老父亲也没能熬多久,便撒手人寰了,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儿子一天到晚空口许出的美好画饼成真。
如今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嫡亲人,就只剩他宋江孤零零一个人活着。倔强的活着。
虽说还有兄弟,唉,兄弟……宋江摇头苦笑,一见面就止不住牢骚的兄弟,正是他宋江无心在军营中过个安稳年的主要原因。这些人一打照面,少不了便要抱怨朝廷如何如何的不公。都说凭什么忍辱负重换来的偌大功劳,到头来却落得个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的结局。此时全军上下唯有宋江一个人,才定了个区区从五品游骑将军的散官衔(差不离后世副厅级非领导职务),却连个实际差遣都没有,等去枢密院问那些大人们,居然一个个打着官腔,还说甚么现在要过年,一切等年后再议。
好吧,等就等,只要朝廷公允,迟月把便迟月把!可恨朝廷压根就不是他们嘴上说的那么回事。他娘的才早来几天的王庆,现在已经是堂堂正五品的朝奉大夫,年后便要出知滑州,进给事中。
文官啊!竟然还是他娘的文官!
想起来就有气,一个当年在开封府街面上厮混的小痞子,之乎者也都说不连贯,居然转眼便成了一州知州!?凭什么,凭他是个和王伦、田虎齐名的巨寇?还是凭他靠着女人而傍上了童贯的高枝?可弟兄们也不差关系啊,不是都说公明哥哥是蔡京蔡相公线上的人吗!?
不时升天的爆竹释放出璀璨的烟火,将这个年关妆点得温馨而烂漫。宋江的视线突然模糊了,眼眶内多了些苦涩而陌生的液体。百感交集中,他拐进了一家仍未歇业的老字号古董字画店,装模作样的挑选起字画来。
过年,正是官场上联络感情的好时机。大年三十出来买字画的,多是外地进京上供的官员,店内伙计瞧见宋江一身朱色公服,心道只怕又是下面上来钻营的小官僚,堆着笑容上便前殷勤的推销起自家货物来。
宋江却是无心细选,以他的手段实在也是细不起来,就比着身上金银,草草买了一幅价格昂贵的古画,交了金子,打包便走。
人有心事,步子便急,步子一急,路程便短。只见宋江这时来到一座低调而奢华的宅院旁,问了路人,确认是恩主在东京的住宅后,上前便轻轻叩起门来,没多时,一个满嘴是油的门子出来,看到宋江身上的公服,认得是四五品官员的服饰,当下斜着眼道:“哪里有这种时候来送礼的?阁下是哪个衙门的?怎地一点眼力价都没有!我家相公团圆饭都没用完!”
俗话说宰相门童四品官,比自己还高一“品”哩!宋江不敢造次,陪着小心道:“小可乃是郓城宋江,现领游骑将军,蒙恩相一手提拔,特上门谢恩。小人也知道恩相事务繁忙,只求能见个面,当面表达谢意便可!”
“游骑将军?”门子心中冷笑一声,一个赋闲的武官也来装大头?当下道:“我家相公用完膳还要去夫人府上拜年,东西你就留下罢!”
宋江见说暗叹了口气,送礼连正主都见不到,这算怎么会事儿?这个门子也不知道记住自己名字没有。想恩主身居高位,又是当朝权臣蔡京的女婿,巴结的人不计其数,自然收的礼物繁多,要被这厮弄混了怎处?
宋江到底是个会来事的,伸手在身上摸了起来,便要祭出生平拿手的银弹攻势。门子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刚才一直催人走,结果这时却不说话了,只是笑嘻嘻的等着。哪知这时宋江却傻眼了,原来刚才买画只顾挑最贵的买,身上竟然没剩下多少钱,摸来摸去才摸出十两银子,没奈何也只能噪着脸双手递给门子,门子火眼金睛,一看到这锭银子,脸色顿时便恢复成之前的鄙夷,心道好大的块儿,老爷还当是金子呢!这个宋江听说便是相公从绿林中抬举的贼头,说甚么仗义疏财,啊呸,把把老爷当成江湖上那些叫花子来打发?
宋江是个外宽内忌的人,当初不过发配江州,江州百姓又没得罪他,就有“血染浔阳江口”的狂言。此时门子的鄙视,如何不叫他心中抓狂。可偏他又是个能沉住气的人,当下也不解释,只是礼数不缺的拱了拱手,这才离去。门子多一刻也懒得停留,道声晦气,关了府门便进去了。
这时天上下起了点点雪花,给这个温馨的大年夜更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唯独夜幕中宋江那孤寂的背影,却显得与这种环境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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