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客栈内的灯火,三人勉强看清楚江俊掌心之中躺着几枚干涩的茶叶末,虽是已冲泡过的茶叶,此刻却还带有淡淡茶香。
“这是……?”孟遇舟觉得眼熟,伸出手去取了一枚放在指尖碾碎细闻,紧接着他脸上就露出了惊讶之色:“这不是提刑按察使司里用来招待客人最常用的那种茶么?”
“是,也不是。”
江俊将手中剩下的几枚茶叶放在桌上,又将旁边的烛火拉近了些:“你们看——此茶的叶端扭曲,色泽铁青带褐,且有一层油亮。明明已冲泡了六七次,却还独有一股异香。”
孟遇舟、李吟商和卫五三人都没开口,静静地等着江俊的下文。
“当时在提刑按察使司喝这茶时,我心中就有疑惑,”江俊取悦榆客栈里的茶壶给在座各位都斟上茶后,才道:
“此茶兼具红绿两茶特质,又独具一股幽香,冲泡多次后此香不散,反而愈发香醇。或许在旁人看来只是好一些的茶罢了,但若我要问、李公子你可曾听过‘岩骨花香’一词,公子你便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岩骨花香?!”李吟商瞪大了眼睛站起身来,他一把抓过桌上的茶叶细看,满脸的惊疑不定:“你是说,这是御茶园里的贡茶?!”
孟遇舟霎时白了脸色。
倒是卫五,看上去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端着江俊倒给他的茶来回在手中随意地摇晃。
江俊点点头:“错不了,太子曾给我讲过此茶的茶香、茶叶和特质,我不会记差。”
李吟商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孟遇舟更是直接跌到地上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岩骨花香,是皇家御茶园中那几株精贵的茶树上,一年方能成那么几斤的岩茶。这些茶树生长在谷壑、峰峦之上,土壤介于砂砾和烂石之间,铮铮茶树、不僻风雨,是为岩骨。
至于花香,则是说此茶制法特殊,非红非绿,而是青茶。且冲泡多次后,仍有香气清正幽远,蕴含在茶汤之中,显得细甜甘泽、独成一韵,又称“岩韵”。
这样的好茶在皇宫里头,也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得赏上那么几两,也跟得了什么宝贝儿似得,逢大庆才喝上一点点。
然而在兰阳的提刑按察使司里头,却像是海了去的下品茶汤,随意拿出来给人品尝。
“罗飞、童兴不是手眼通天的人,”江俊俯身压低声音道,“叫他们有恃无恐的,是他们上面的人,比如户部尚书鲍方、鲍大人。”
至于鲍方身后牵扯的人和家族,江俊觉得他就不用说出来了。
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至于之后李吟商和孟遇舟要如何应对尹温,又要如何揪出罗飞、童兴两人真正的同党,那就已经不是江俊需要考虑的事情了,他押了一口茶打了个哈欠:
“二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看见他确实困得不成样,李吟商和孟遇舟也不好再打扰,先后站起来告辞。卫五也不同他们客气,转身跟着江俊就上了楼。
他们上楼消失在转角处时,孟遇舟颇为郁闷地看着江俊的背影问了一句:“子言,他到底是什么人?”
李吟商抿了抿嘴,终于一甩袖子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不是同你说过么,他就是镇国将军府的嫡长子,太子府上原来的三等侍卫——江俊。”
夜渐渐深了,月悄悄地爬上了后院的老树梢头。
兰阳的夏夜总是异乎京城的漂亮,白天看上去遥不可及的天,此刻却又近在眼前,纯粹的深蓝如同泼墨一般,好像伸出手去就可以摘到天上星、碰到那如勾弋一般的月亮。
榆树之下的莲池上,有成群的萤火虫飞舞,看上去竟像是给整个夏夜都蒙上了一层闪着银光的神秘面纱。
而这些,是在京城镇国将军府的后院里,从来看不到的景致。
“想家了?”
江俊站在窗口,闻言回头就看见卫五手中拿着一件厚厚的斗篷走过来,然后轻轻地披到了他肩膀上。他洗漱过后,只着单衣就被这窗口的月色吸引,斗篷披在身上还真有点暖意。
只是,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这么照顾,江俊总觉得有点别扭。
正待开口拒绝,江俊目光一垂却看到了卫五腰间挂着的那柄黑剑,他又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地怂成了一句“多谢”。
卫五摇摇头,手在江俊肩头停留了片刻便放下了,他站在江俊身后一步的位置上,也抬头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你要是想家,我可以再送你回京去。”
“不不不,”江俊连忙拨浪鼓一样摇头,“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会再回去。”
“是么。”卫五盯着江俊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便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什么了。他们一前一后站在窗前,卫五不开口的时候江俊总觉得房间里面安静得令人有些害怕。
于是,江俊没话找话:
“那个……卫大侠……”
“叫我卫五。”
“咳……卫五啊,那什么,你陪着我一路,就不觉得无聊吗?”江俊吞了吞唾沫阻止语言,“你呢?你就没有想要回去的地方吗?或者、你的家人呢?”
瞅着江俊那种小心翼翼的表情,卫五忍不住笑了:“怎么,对我感兴趣?”
卫五是笑了,可江俊看着他那难得一见的笑容,却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探索与发现》上面发现猎物、突然兴奋的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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