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假期也结束了,不过人心还是散着——毕竟上元节还在前头。
韩冈回到军器监的时候,衙门中的气氛也是懒懒散散。而新年当头的第一件事,就是军器监丞白彰站出来说,今年监里的灯山在过年的时候不知怎么坏了,要赶紧修好,不然赶不上上元灯会,可是会在天子面前丢脸的。
‘哦,这可真是不得了!’韩冈将讽刺的话埋在肚子里,如今的风俗如此,他也无意顶着来。
元旦的热闹只在家中,上元节时的热闹却在街巷上。地方上的州县都是放灯三日,而京城则是放灯五日,从正月十四一直持续到正月十八。府院监司、皇亲贵胄,甚至各家行会,几乎都要扎彩灯、造灯山。
这些彩灯、灯山,从冬至之后就开始打造。到了腊月十五,便有许多家彩灯放到景龙门‘预赏’。不过府、院、监、司各衙门的灯山,则是上元节时方才亮相。
谁家的灯山在亮相时博得喝彩最多,谁家的面子上就有光彩,若能得到天子垂顾,那就更是不得了,一年之中都是个荣耀。真正要等到节日的气氛过去,那是要到正月十八之后。
曾孝宽今天人在枢密院,并没有来监中,韩冈也无意等待他的意见,直接问道:“灯山之事,监中由谁人主持?”
白彰恭声道:“正是下官。”
想想也是,若不是白彰主持,他也不会主动站出来禀报。韩冈道:“即是如此,那就由你全权负责。监中人事,你比我要熟悉,人手由你来点选。必要时可以日夜赶工,多出的花销则从公使钱账上走。”
“……”白彰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应承。
“难道修补灯山要用到多少人手不成?”
白彰道:“灯山下官已经去看过,整个都垮了下来。新造反而比起修补还要容易一些。”
韩冈心头微感不耐:“那就新造!方才也说了,由你全权负责,我和曾都承只要在正月十四见到监中的灯山摆在御街上。”
白彰拱手接了命。
把灯山的事做了决定,将这个不着调的任务推回给了下属,摆在韩冈手上的还有监中一个年假积攒下来的诸多公务亟待处理。
军器监中的属吏并没有给韩冈玩什么花样,递上来的卷宗和文案,都是分好了类别,并将建议贴在了文案上,以供他参考。
许多衙中胥吏,为了给新任的上官一个下马威。往往都会将大量的公务部分门类的一起堆上来,让上官批不胜批,最后知难而退。韩冈本也有了心理准备,但军器监的属吏却是老老实实的找着规矩来——不知道这是不是吕惠卿和曾孝宽释放的善意。
不过事情毕竟不少,等到韩冈将手上的公务都处理完,已经是下午了。幸好并不是天天如此,要不然吕惠卿和曾孝宽也不可能将三四个、五六个,多的时候甚至有十几个兼差都给背到身上。
喝了杯热茶,歇了一阵,韩冈将门外听候使唤的小吏叫了进来:“去把金作和炉作的作头都找来。”
听了韩冈的吩咐,小吏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大小金作、大小炉作,军器监中负责锻钢冶铁、打造铁质零件的四个作坊的作头都被找了过来。
这些作头都算是官员,身上带着的是武职,穿着一身青色官袍。不过有的已经入流,从九品、正九品都有,有的则是尚无品级的流外官——他们是被特许穿了青袍。基本上都是熬年资熬上来的,各个都有四五十岁,从外表上看,也都是工匠模样,与身上的官服一点不配。
等他们行了礼,各自坐下,韩冈开门见山的道:“想必诸位都听说了本官打算做什么了吧?”
一众点头回应,齐刷刷的回答:“下官明白。请舍人尽管吩咐。舍人说什么,下官们就做什么。”
韩冈打算打造铁船的消息已经在京中传播开,但军器监中的官吏都知道,至少在过年前,这位新上任的判军器监并没有动静,想来到了年后,肯定就要调集人马开工了。
“要造铁船,第一个就是要有上等好铁,必须要坚韧,易于弯折打造,能受风浪冲击。这是摆在头里的第一件事,所以本官想要问一下,炉作和金作能不能提供合适的铁件。”
坐在这里的四位都是真正专家,韩冈要想打造铁船,第一步就要听取他们的意见。
说句实在话,官员中不学无术的有之,只知道吟诗作对的有之,但的的确确也有许多出类拔萃的人才,而更多的官员,尤其是参与实务的底层官僚,对于手上的工作熟悉和精通程度都远远超乎后人的想象。道理也很简单,若尽是些无用之辈,如何治理一个偌大的国家?
大炉作的作头臧樟,就是这样的专家。他已经有六十岁了,在军器监五十一作中,名望不低,在四人中也最敢说话:“若说好铁,那就不能用石炭炼的北铁了。北方冶铁用石炭,南方用木炭,而蜀中用竹炭。石炭炼出的铁性多脆,南方和蜀中的铁便坚实许多。现在监中用铁,多从徐州来,斩马刀若是换作河北铁,斩不了几人就会坏了。也就铁鞭、马镫可用北铁。如果要造铁船,肯定要用徐州铁。”
军器监多用徐州铁的事,韩冈知道。铁矿石一般在矿场直接冶炼,矿石锻炼成铁后,再将生铁锭送入京中。徐州的利国监,有三十六冶,从事冶炼的工匠总数多达四五千人,而矿户更是有数万之多,乃是北方铁业的重镇。但徐州此时并没有发现煤矿,所以只能靠着木炭来冶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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