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之后,韩冈拿着酒壶给王安石等人倒酒劝酒,标标准准的晚辈的姿态。王安石视同寻常,吕公著和司马光也坐得稳稳的,韩维在韩冈给自己斟酒时,微微皱着眉,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待斟满酒后,自自然然的举起杯子,与王安石对饮。
但陪席的王旁和司马康就很不自在了,韩冈在给王安石他们倒过酒后,也不忘将他们也一并照顾到,但王旁和司马康就不能大剌剌的坐着了,总要站起来。幸而韩冈身上的衣袍,已经借了身材相近的王安石的旧衣,倒是不显得那么扎眼了。
就在司马光与一干旧友和晚辈相会,‘把酒言欢’的时候,城南驿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住处。司马光的几个随行伴当,拿了行李,全都安顿了下来。
在城南驿驿丞周至的安排下,司马光和王安石两家下榻的院落还是尽可能的离得远了一点,但专供重臣的几间上院几乎都在一处,说起来也只隔了三重院落而已。
很简单的一席酒宴过后,自不会有秉烛夜谈的闲心,司马光和王安石、韩冈翁婿一并送了吕公著和韩维两人离开,又在后园中分手辞别,各自回各自的住处。
到了下榻的小院中,疲惫不堪的司马光先进了房休息。司马康则先是去吩咐下人,留下值夜的人手后就可去安歇。回过来,又亲自端了一杯消食的热茶进了正屋。
司马光坐在灯下,正沉默着,眼神漫无目标的落在墙上的一幅俗气无比的富贵牡丹上。接过了儿子端上来的茶,不知多久之后,他忽而一声叹:“王介甫老了。”
“嗯,的确是老了。”司马康陪着话,附和道。
十几年前,王安石初至京师的时候,还与司马家常来常往,司马康见了他不知多少次,不过几个月后两家就翻脸了。与当日相比,如今的王安石当然是老了。
不过司马康知道他的父亲不是在说王安石的形容相貌,而是王安石的心态老了。已经没有了当年为新法,与诸多老友大战三百回合的锐气,言谈间只论旧日交往。今天的王安石只戴着一软脚幞头,穿了一身士人襕衫,而且是洗旧了的青色布袍,乍看起来就是乡里常见的一循循老儒的模样。不见锋锐,多了几分和蔼可亲,只有一张黑脸如故。
“听闻是官家在病榻上亲自任了王介甫为平章军国重事,而不是宰相。”司马康说道:“大概已经是看得出来他无心于朝堂了。”
其实司马康的意思应该是反过来,王安石因为做了平章军国重事而心灰意冷,只是总不能批评天子,而且他相信父亲应该能听明白。
不过司马光没接口,过了半晌,才又开口:“吕晦叔不服老。”
司马康点点头,“吕三丈护卫正道,壮心犹在。”
他今天也看出来了,现任的枢密使,与自家的父亲和王安石同为东宫三师的太子太保吕公著,现在依然是斗志犹存,犹有翻天覆地的打算。要不然也不会一听到消息,就急匆匆的和韩维一同登门造访,这当然是为了和自家父亲联手,以壮声势。
依照正常的情况,官员回京一般都会先遣亲信提前一步来通知,也好让亲友做好准备,甚至出城相迎。而自家父亲为了避免麻烦,不但兼程而行,也根本没有通知任何人,直接就进了城,直到去了宣德门消息才传开——撞上王安石只是意外——这一做法,其实已经将心意表现得很明显了,但吕公著依然迫不及待的来了。要说他没有其他意图,又有几人会相信?
至于韩维,司马康的眼睛不瞎,明显是被吕公著拉过来的。在几人中,今天他的话是最少的一个。就是执壶侍宴、尽量不做干扰的韩冈,都比他多说了两句。
韩维在许州【今许昌】,是出了名的悠闲。司马康在洛阳都听说了,甚至比富弼当年判大名府时还自在。
春暖花开的日子,只要天气晴好,他就出许州城,泛舟西湖之上。或在湖畔的展江亭中,邀请一二过路的官员,更多的还是士子,不问相识与否,只要看得顺眼,满九人便开席。吟诗作对,观赏歌舞,直至夕阳西下。在洛阳的程颢、程颐前两年都被邀请去许州过。
至于衙中公务,自然就是交托给属吏处置,谁也不敢让贵为资政殿学士的判许州劳累到身子骨。
且如今是皇后垂帘,而不是对新党成见极深的高太后,显然现在韩维跟吕公著是两个想法,跟自家父亲更是不是同路人了。
司马康想着,他看着司马光,不知父亲怎么评价这旧日老友中的最后一位。
但司马光直接跳过了韩维,“难怪程正叔这么喜欢韩冈。”
司马康眨了眨眼,愣住了。
司马光话说得直白,他也听得明白,但他却想不明白。
程颢倒也罢了,性格宽和,口不臧否人物。而程颐待人则严厉得多,一向不苟言笑,对人更是少有奖誉。但对于韩冈,程颐的评价极高。韩冈立雪程门,程颐一直说他在敬字上做得最好,明师道之尊。就算因道统之争而分歧明显,也只是就事论事,从不听闻批评韩冈品行。而且他和程颢对韩冈的欣赏也影响到了门下弟子身上,司马康也听说了,已是同门的吕大临,还不如韩冈得程门弟子推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