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值的是谁,这件事做得好。”
只是宰相章惇的一句话,就意味着一名指挥使的飞黄腾达,未来无可限量。
就在都堂广场枪击之后半个小时,刚刚离开不久的都堂成员们,又纷纷回到了之前才使用过的小议事厅。
通报过事情前后,章惇就先夸奖了那位反应迅速的神机营指挥使。
能够在奸人作乱的那一瞬间就迅速正确的做出应对,这个素质,即使是有事前准备的因素在,可在真实的战场上也一样是难能可贵的。
只要他迟疑了片刻,反应迟钝了几秒,那么事情可能就会朝另一个方向转变过去了。那样的话,都堂就要面临十分被动局面,远比不上现在游刃有余。
说起来他的确值得大加褒奖,尤其是他本来就是在预知可能会有各种危险情况发生的情况下,没有畏惧躲避的参加到行动中去,事后虽没能抓到开枪的凶手,煽动学生的贼子也没能擒获,可是只凭这忠于职守、胆识过人八个字,就值得提拔了。
不过掌握军中升黜之事的枢密使张璪现在根本无心于此,他脸色阴沉,“奖励表彰的事,之后再说,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都堂门口放枪?!”
老头儿难得有如此杀气腾腾的时候,甚至对章惇都不怎么礼貌了。
刚放枪的时候他才出门不久,可是并没有注意到,等他被值守都堂的沈括通知到,就吓了一大跳。
宰辅们的居所,章惇、韩冈、张璪这三位的宅邸,与开枪的地点直线距离只有百步。都堂门前广场上能被人开枪射击,也就意味着几位宰辅的家里也能够被子弹击中。
做了宰辅还要担心被人打黑枪,这宰辅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张璪能大着胆子和章惇、韩冈合谋共制天子,就是被韩冈描绘的未来吸引了,不想在皇帝的威压下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现在大逆不道的事情都豁出去做了,却还是危机四伏,这叫什么事?!
对于张璪来说,别的事都能容忍,但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事则决计不能容下半分。任何一点危险的苗头都要掐死在发芽之前,如果已经生根发芽,那就更要尽快连根拔除。
“不要指望贼人胆小。”曾孝宽右手拿着绢扇,轻轻的敲着左手掌心,意态悠闲,“既然敢作奸犯科,干犯律令,就没有胆小的人。何况还有满腔的大抱负?”
“大抱负?推倒都堂?”张璪虎着脸冷笑。
“岂止如此!?”吕嘉问眼神阴狠,一句一顿:“此案的贼人是勾结北虏,祸乱中国,谋图都堂,意在天子。”
吕嘉问说完,嘴角还带着浓烈的煞气。
如此罪名,对宰辅们来说,足以将其抄家灭门十余回了。尤其是犯到后面两句,诛其九族亦嫌轻。
韩冈轻轻拍了拍手,他靠坐着,微笑着,“这个罪名定得好。”
一刻钟前,他在自家宅邸中,还是身周变成了数九寒天一般,脸上能刮下三五斤的冰霜,急着命人去查探,是哪里开的枪,是谁开的枪。现在他却一派闲散,比拿着折扇的曾孝宽还要悠然三分。
“不过,”韩冈的嘴角微微一扯,角度稍稍改换了一点,悠闲洒脱的微笑就变成了充满讥嘲的冷笑,“我要真相。”
“玉昆?”章惇微侧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韩冈,似乎不明白韩冈的意思。
韩冈眼神收敛,低垂着眼皮盯着眼前的资料。薄薄的一张纸,上面满是印刷的黑乎乎的手写字,尽是油墨香。
半个小时的时间,都堂的检正公事不仅通知到了每一位宰辅,还把基本案情刻印了出来,能力上乘之外,也多亏了刻版蜡印的技术,省掉了许多抄写员的工作。
他低沉的说,“攘外必先安内没错,有一些人是该抓了,但我要真相。”
一瞬间,专供都堂成员和少部分议政与会的小议事厅中,没了声音。
韩冈的话指向性太过明显,他与章惇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句我要真相,而凝固了起来。
曾孝宽手中的扇子停了,吕嘉问噤口不言,沈括突然发现自己的茶碗纹路似乎十分优美,坐在角落里奋笔疾书,做会议纪要的掌书记,更是缩起了肩膀,希望别人都把他给忘掉。
即使是张璪,一时间也不敢说话了。
正常情况下,章惇和韩冈之间即使有矛盾,也绝不会出现于人前,都是私底下先进行过沟通和利益交换,维持住对外的一致性。要不然,就算两人都是宰相之尊,也不可能如此稳定的镇压朝堂垂十载,让朝堂中为数甚众的耆老新锐都无力抗衡。
共同缔造了如今都堂双头体制的两位宰相——韩冈和章惇之间的纷争,是比张璪发怒更为少见的场面。
“什么样的真相?”章惇脸色慎肃,沉声问道。
韩冈抬起眼,微微一笑,微眯起的双眼登时冲淡了厅室中紧绷的气氛,“当然是必须要能对外公开的真相。”
有人都堂前开枪杀人,杀的还是国子监的学生,被杀的国子监学生又是在抗议都堂的时间里被杀,牵扯如此之众,相关者的身份又如此微妙,这不是小事,足以轰动天下,总得有个说法。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堂必须给出一个能让京师老幼良贱大体上都能信服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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