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愆期负荆穿营,所见者众多,从兵长到士卒可谓都浮想联翩,纷纷猜测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然而让众人想不到的是,事情最终以王愆期裸行营内受了十杖之罚而暂告段落。
这结果可谓出人意料,又不乏人感到失望。接下来营地中也不乏热闹,属于沈哲子所部偏师的将士们自然神采飞扬,营中行路都昂首阔步。
至于隶属于豫州军主力的将士们,则难免略有颓丧。他们虽然也有收复合肥之功,但劳师远奔,结果抢下一座不设防的空城。一直到战争结束,黄权的首级都已经传示三军,甚至都没见到活着的黄权是什么样子,心情可谓莫名尴尬,简直耻于夸功。
接下来几日整理战获,沈哲子所率偏师队伍自是受到了英雄对待。而那些一路穷奔几无战事的豫州军主力,包括俯拾大功的曹纳所部,则担负起了清理战场的任务。
诸军毕集涂水河谷,两万余众,加上杜赫征发来的几千民夫。沈哲子也没有让他们闲着,索性趁着人力充足,统统派去筑城。人多了事情就好办,况且要筑的这座新城终究还是军事为主,而非什么宜居的大都会。
诸多人力投入下去,框架很快就搭建起来,整座城池紧抱涂水河谷,俯望周边,即便是淮南军来,有此城池为据,也绝难再如往年一般肆意扫荡区域。
但这么多军民毕集于此,粮草消耗也是惊人。很快沈哲子所部携带军粮便将告罄,于是自然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大片失土的收复,也需要安排人分守经营。
于是趁着整理战报准备往都内呈送捷报的时候,庾怿又将众将召集起来,正式分派战后各项事宜。
王愆期那一件事虽然暂告段落,但余声尚未彻底平息。关于这一点,沈哲子也与庾怿多次进行探讨。诸将在人事上的用心太多,必然会分摊兵事上的精力,无论是短期还是长远来看,这都不是一个好现象。
关乎到世风的问题,庾怿和沈哲子都颇感棘手。鄙武之风由来已久,诸将能否得用反而与军事上的建树没有太大关系,更重要的还是取决于上面有没有人提携支持。
别处他们自然难以管到,但是在这豫州一地,在商量过后,一致得出结论,还是要刑赏分明,将诸将的精力导引到兵事上来,不要作太多无谓杂思。
要做到这一点也很简单,那就是要尽快落实此战各项战功的奖赏。
原本庾怿对此还有几分迟疑,毕竟战斗刚刚结束,尚未呈送台中,究竟要如何犒赏诸军,还是要听取一下台城的意见。
然而沈哲子对此却有不同意见,直言道:“莫非小舅还以为,今次之胜台中会有超额封赏?”
“乱后至今,此战乃是江北用兵首胜,于情于理,台中应该都不会悭吝太多吧?”
庾怿倒是比较乐观,其实封赏如何他自己本不甚在意,毕竟此战旗开得胜,大偿他家旧罪,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大收获。
“胜则固然喜,乐也未必乐。台中并不深悉此乡人情风物,诸公各自未必没有旁计。倡议于我,奋战于我,最后还是要犒赏于我,才能收取到经营于我啊!”
沈哲子对此却没有什么信心,他倒不是要打算割据于此对抗台中,但收复合肥、经营涂中只是一个开始。对他来说,眼前所做种种,都是为了来年趁着羯奴大乱而有更大进望来做准备。所以,他并不希望台中干涉太多。
但是此乡隔江环抱建康,形胜之态较之广陵还要更高,想要台中不作干涉,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战前各方已经达成一个用兵的共识,但在这共识之后,却是各自都有一盘考量。如今战争已经取得胜利,正是要将战前考量付诸实现的时刻。
沈哲子不想因此小胜便陷入一个争执不休的局面,于是索性携胜势直接拟定出一个方案来,绝不给台中干涉更多的余地!
“今次小胜,殊不足夸。来日之鼎复中原,才是最终目的。在此之前,无谓因小胜而自缚手足。甲田之令,正宜用于此时!”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庾怿不免更有感慨,此前在沈哲子面前,他早没了那种长辈欣赏晚辈的心态,如今再听沈哲子谋远至斯,也真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格局上的确较之沈哲子要逊色得多。还未开战,已经设想好战后许多问题。
边镇自主犒赏,自然不涉名爵,但是因为此前争取到的甲田令,豫州众将便可以直接论功授田。但如果只是授田,将田亩分授有功,无疑是从一个恶循环落入到另一个恶循环。
诸将各有田亩,自然便有了荫蔽人丁的需求,要不了多久就会盘结于此,形成一个个军功豪宗,瓜分新附之土并新附人丁,进望之心难免就会不足。
这一点是沈哲子绝对不能忍受的,所以甲田令因功授田的核心就在于甲功寄食,以甲士、甲功为媒介,让有功之士寄食于土地,而不进行实质性的占据。想要维系住利益,就要维持住兵员总量,而不是卸甲归耕。
如果在江东,这政令是有一些不得人意,毕竟寄食之土只是账面之数,再怎么多也比不上实实在在的田亩能让人心充实安稳。
但是在江北,羯奴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南来,新得的土地随时都有可能再丢掉。与其战战兢兢的开垦,田未养熟便又易手,不如踏踏实实、固定可期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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