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士馆中阁,便是整个馆阁核心所在。内外分明,外堂乃是一众学士们处理事务、教授学生的场馆所在,中堂则举行一些典章礼仪,内堂则供奉许多先王前贤。
整个阁堂结构,其实与辟雍差别不大,或者说干脆就是比照辟雍建设起来的。只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目下才暂作假称。
眼下一众学士们齐聚在此,作为祭酒的颜含自然也在此中。
其实原本馨士馆是由沈哲子直接挂名领导的,可是随着迁入洛阳、影响力逐渐扩大,沈哲子也渐渐觉得自己再挂名馨士馆,强求一个所谓少贤俱出门下的虚名已经有些不合时宜,政治色彩太浓厚,不利于进一步的容纳整合天下诸多学说,限制了馨士馆的发展。
所以他才退位让贤,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将颜含这位老人家请出,摆在馨士馆里当个吉祥物。至于他本人对颜含也实在谈不上好恶如何,相信颜含也是如此。
颜含这个人,乃是当之无愧的人瑞,也是典型的凭着年纪渐渐获得高誉的代表人物。琅琊颜氏,名为复圣颜回之后,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谈不上什么誉望清声,跟同郡王氏、诸葛氏相比更是差了许多。
然而颜含这位老人家却是了不起,至今已经八旬有余,身体仍然健朗。早年便担任过东海王司马越的掾属,甚至与中朝大豪石崇都不乏交际,与他同时代的人基本都已经凋零殆尽,唯独这位老人家活至如今。
而且颜含这个人说实话,学问造诣也就那么一回事,谈不上多精深,真正为人所称颂还是资历并风骨。早年在江东王氏尚势大时,王导高位帝师,台臣多论该要降礼殊遇,询问颜含,颜含为此大为不满,只言问侫与他,莫非他有邪德?
对于王导那样老资历的中兴元辅尚是如此,对沈大将军这样的权臣新贵如何态度便可想而知。事实上颜含也根本没打算接受礼聘,只是早前为了修复先王陵寝,而他又是为数不多当世熟悉中朝典故事迹的人才以衰老之躯勉强北行,而后又被半强迫的留了下来。
眼下颜含与沈大将军并坐首席,也只作闭目假寐姿态,自以老朽昏聩、不识时务而做标榜,没有什么逢迎权臣的模样。
沈哲子对此倒也并不介意,事实上馨士馆若想持续扩大影响力,也少不了颜含这种人的配合。学者难免耿介自标,若馨士馆仅仅只是作为行台下属喉舌,也难摆出什么海纳百川的姿态。太多经义学说标立于外,非常不利于意识形态的统一。
意识形态能否统一,正是一个强大兴盛帝国能否建立起来的前提之一。所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但若认识仅止于此,逃不了盛极骤衰的命运,无他,统治成本太高。
这一道理放之中外皆准,华夏文明几经中衰而后崛起,能够始终作为一个整体存在,就在于这种思想认同上的建设所提供的大一统的理念前提。
所以馨士馆不独只是行台的人才培养基地,更是一个统一思想的阵地。沈哲子能够容忍不同于他的理念存在,但必须要在他所设置的场所内辩论高低,如果拒绝融入其中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根本就是不容存在的邪说,兵锋所指、于肉体上予以消灭。
这一点,无有华夷与否的区别。华者奉邪,危害尤甚夷者入夏。只要走入馨士馆,哪怕对行台政令包括对沈大将军个人大加抨议,这都是允许的,但若在外哗噪,那就是自取灭亡!
正是因为这种立学的态度,馨士馆在入洛几年之内,影响力也是激增。所涉学问并不独限经义术理,文学诗赋同样昌盛,甚至还包括谶纬命学,乃至于释教杂说。
譬如目下席中,便有河北高僧竺法汰。其人师从羯赵大和尚佛图澄,年前入洛于馨士馆立说,只是因为影响有限,拥从者甚乏,至今未得开馆资格。
行台包括沈哲子本人,对于这些释教门徒兴趣都是乏乏,虽然不会特意打压,但也绝不会如石虎一样自以胡人扶植番说。不过这些僧侣的到来也并非全无益处,除了更加充实馨士馆各种学说之外,也带来了非常珍贵的关于河北羯国内部的各种资讯。
也正是因为后一种缘故,沈哲子在入馆之后,还命人将竺法汰招至面前来小谈一番。而竺法汰也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除了讲述许多羯国统治集团内部事务之外,对于沈大将军也都是几近追捧,以期能够获得更多扶植以改善传教环境。
不过关于这一点用心,其人是注定要失望了。且不说沈哲子对于释教本身就不甚感冒,关键是目下释教本身各种学义就是粗浅简陋,经不住推敲。
而也正是因为本身的理论建设不足,所以这些释教门徒在传播过程中也都是无所不用其极。像江东的竺法深之类,穿凿附会以老庄学说,格义类比以宣讲佛法,这还算是手段比较柔和的。
更有甚者,在河北、关中等胡人肆虐之地,这些释教门徒更是妖孽诸多,尤其大胆施用各种谶纬乱命求幸于那些胡酋豪强,令得世道更加混乱。
譬如今次沈哲子西征,俘虏之中也不乏杂胡卒众,审问之下便得知所谓的“五胡次序”,已经在关中等各地逐渐滋生起来,甚至已经漫及底层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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