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直接就在佛寺厢室中接待了这些冀南乡流,而那些人也丝毫不敢流露出不满之色。
羯主石虎对晋人素来抱有成见与警惕,但可惜的是,单凭其羯胡党徒并杂胡义从们,也实在没有足够的能力构架统治。所以对于河北的晋人,石虎虽然毫不掩饰其提防、打压的态度,但也不得不任用晋人时流以维系其羯国统治。
特别是在地方上,如果没有那些乡势豪强的配合,石虎想要征用人力、物货,也只有抢掠一途了。但若如此一来,他还算是什么河北之主?与流寇更无差异。
这也正是冀南以及更北方的州郡,尽管晋人处境不佳,但这些地方豪强仍能得以存在的原因。
胡虏入主华夏,方方面面透露着别扭,比如在这冀南之地,由于河南行台的势大,石虎对这些地表乡望门户要更警惕,但是因为南北对峙,更加需要维持一个稳定的钱粮来源,反而要更加倚重这些乡豪。
羯国这一次图谋河南,规模甚大。如果不是石宣按捺不住,提前进攻碻磝,待到石虎大军亲抵,将会是十数万乃至二十多万的大军南掠,所以对钱粮方面的需求也都极大。
冀南这些乡豪门户,不乏人担任羯国筹措大军给养的职事,主要便聚集在兴国渠这一条水道附近。石宣败军拍拍屁股向北逃窜了,但他们这些人各有家业所系,却是跑不了。
也正因此,当王师跨河北进,他们这些时流人家才得以早早便围聚起来,商讨应变之计。否则凭冀南之辽阔,这些乡豪们又分散于郡县乡野,哪怕给他们更多的时间,也未必能凑在一起。
今次入军求见的时流,占了冀南乡豪的七七八八。其中既包括如清河崔氏、平原刘氏、阳城张氏这样誉望悠久的世族门户,更多的则还是乏甚清声、因乱而起的武宗乡豪。
这些武宗门户,或如早年的河东薛氏,虽然没有什么大名在外传颂,但各自乡势把持,其实还要远远超过那些世族旧门。但在与行台这样真正大势力接触的时候,这些乡豪门户反而乏甚心理优势,话语权并不如那些世族旧门。
世族旧门传承悠久,一个郡望之下,子弟却能分散于南北,各自经营。这一点优势便是所谓的底蕴,并不是崛起日短、仍欠积累的乡豪武宗能够比拟的。
比如清河崔氏这一河北名门,因为旧誉名望不小,过往数年是遭到石虎的重点打压,虽不至于连根拔起,当然石虎也做不到,但其实留守清河本郡的族裔已经非常凄惨。
崔氏本家东武城,单论乡势的话,跟同处一乡的张氏不可相提并论,这也是清河张氏敢于放言要以东武城呈献王师的原因之一。
比较起来的话,倒跟王师还未入关之前的京兆杜氏与韦氏,只是清河崔氏际遇要比早前的京兆杜氏还要凄惨得多,遭到了羯国权贵与地方乡徒的双重打压。
但这并不意味着清河崔氏就弱,相反的至今无论在南在北都有着不弱的影响力。永嘉之际,崔氏南逃族人不多,即便有也多是一些偏支远裔,但也有曹魏司空崔林一脉的崔珲,其女便是大将军妾室,而崔氏南逃族人也因这一点颇受行台照拂。
还有就是同为崔林一脉的崔悦,其人乃是刘琨内侄,久随刘琨麾下,如今则跟随刘琨之子刘群屯守于辽西段氏鲜卑故地的令支。
至于留守河北的,主要就是汉末名士崔琰这一支的族人。虽然羯主石虎不喜崔氏这样的旧誉名门,但也不得不装个样子,虽然在地方上打压崔氏乡势,但也在襄国给崔氏留下为数不少的清流职位。
除此之外,崔氏在青州还有一支裔,早在王师收复青州的时候,便已经归义行台。如今沈牧军中,还有崔氏族人担任参军。
如此枝繁叶茂,哪怕石虎将清河本郡崔氏族人聚而杀之,其他地域的崔氏族人,又会担负起这一旧誉郡望,再创局面。
所以哪怕是世间最为暴虐的王权,在面对长达百数年乃至几百年所经营起的这种所谓郡望家声,其实也是有几分乏力的。除非能够在大一统的局面下,维持一个较长时期的稳定打压,才有可能将这样的郡望声誉拔除掉。
比如被行台立作反面典型的弘农杨氏,尽管弘农本郡的杨氏已经被打压萎靡到了极点,但仍不排除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之后行台北伐成功,南北统一之后,还要在政治上已经相当长一段时期的禁锢打压,才有可能让这一门户彻底的销声匿迹。
不过行台所以酷烈打压杨氏,也有经营西线战略的需求在内。等到这种需求不再,沈大将军也没有必要盯住其家不放,若杨氏果真有德才兼备英才涌现,也没有必要就一定禁锢不用。
尽管如今的清河崔氏已经不能代表当下的冀南乡势如何,但这些乡流在入见的时候,仍然要推崔氏为主。而崔氏派来的族人,则是一个三十多岁、儒士模样的人,模样清癯,倒没有多少世族名门的儒雅气度,乍一望去倒有几分落拓意味。
沈牧坐定之后,先于这个名为崔真的崔氏族人闲谈几句,才知其人居然也是崔林这一脉的后代,算起来还是江东崔珲的从子,也就是说大将军少子沈蒲生倒可称其一声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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