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邃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最起码是并不怎么匹配他身为一国储君的身份。
一方面,大凡羯国够资格对此有所关注的人,目下已是人人自危,自顾尚且不暇。
另一方面,对许多人而言这本就是理所当然、自然会发生的事情,此前主上迟迟不对太子下手,反而让人感觉比较怪异。
当然也不能说石邃的死对羯国的局势发展一点意义都没有,许多人早已经预见到石邃将会被废黜,但此前石虎迟迟不动手,则不免让他们惊疑不定,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错,也因此更加的小心谨慎,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
不过现在石邃终于死了,也意味着局势的发展终于步入他们所预见到的正常节奏上来,那么许多此前隐忍不发的图谋终于也该要着手实施了。
身为一国储君且监国多年,但其身死居然在国中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也足可见石邃这个储君之失败。换言之其人在或不在,对羯国的局面都没有什么大的影响。而石虎近来加倍的暴虐,似乎看起来也并没有影响到他对整个羯国的掌控力。
至于襄城公石涉归等一众给太子陪葬的羯国耆老,本身就是一群失势之众,他们的死活如何影响那就更加微不可计了。
几日后,羯主石虎仪驾并麾下大军终于抵达了襄国,但是并没有入城,而是驻扎在了太子石邃临死之前所督造的那一座行营中。
之后羯主石虎便下诏,天王皇后郑氏教子无方,废其皇后之位,并迁离中宫、入其幼子博陵公石遵府邸奉养。除此之外,却并没有直接公布哪一个妃子继立为皇后。
之所以要如此做,也是石虎在经历过最初的一筹莫展后,又渐渐恢复了主见。
眼下的他,的确是还没有想好选择哪一个儿子立为太子,原本杜妃所出的石宣、石韬两兄弟,是他预留作太子备选的继嗣人选,结果石宣大罪伏诛,石韬则直接丧命于河南。仓促之间,他真的还没想好继任者。
而另一方面,在情绪渐趋稳定之后,石虎也示意道一味的凶残恫吓并不能完全稳住局面。有关之后储位的种种博弈,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拉拢住人心,让许多有实力的臣子们劳心于此,便也没有精力作更多遐思。
而且,现在对于储继何人,石虎也不得不作更加认真的对待。此前的石邃一方面是嫡长得位,另一方面当时的石虎仍是年富力强,将石邃早早推出来既能消除一定的隐患,也能替他分担一定的压力。至于是否一定要将家业国祚传给石邃,其实石虎并没有想得那么深远。
可是现在他精力、体力都大不如前,之后的太子人选便真正需要考虑到储继的问题,那么无论是个人的才力还是能够获得的拥戴多寡,便都需要通盘考虑。而他膝下诸子在几个英壮凋零之后,还真没有哪一个能够在各方面都远胜其余。
除掉太子的同时,顺手干掉襄城公石涉归等人,石虎其实就是在为了之后的储继者扫清障碍。他就算不读史,但也眼见晋国宗室弄权、汉赵权奸祸国,包括他自己都是噬亲上位,对于这些同族同宗的隐患,自然要逐一剪除。
不过眼下太子新死,主上刚刚归国,又是国务忧困之际,就算各方实力派已经有了夺嫡谋嗣的念头,也不敢即刻就展开争夺。因是在这方面,倒还尚算平静。
石虎入驻行营后的第二天傍晚,便又有一桩事情发生。
已故大臣刘隗之子、现任黄门郎的刘方,率领一部分北投臣子或其家眷后裔,叩阙敬拜,乞告为南北生民福祉计,请求主上暂缓南征步调,并愿以自家及本身所负南北旧情誉望,请使南国,只求南北止戈,为南北生民谋求安生之地。
这件事从何时酝酿、背后又有怎样的曲折,少有人知。可当一旦发生之后,此前或还迷茫于主上究竟心意如何的羯国臣子们,总算是明白了主上真实心意究竟为何。
此前的他们,俱都深陷于巨大的恐慌中,不敢丝毫异动。
那个刘方,其父刘隗或许旧年于江东势位不弱,北投后也颇受先主礼遇,但早在主上石虎入主襄国前便身死,如今时过境迁,荫泽早已不复,家门声势不过浅胜寒伧,勉强维持罢了。在眼下群臣噤声的高压氛围下,若说没有受到什么指使,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倡导议和,简直就是活腻了!
不过在明白了主上的心意之后,这些人也都忙不迭开口附和此情,一时间,石虎行营大帐内外俱都充斥着一股悲天悯人的议论声,不愿南北生民再陷入战火摧残中。如果不是当中还夹杂着许多面目可憎的胡人,真要让人错以为行入什么仁义礼仪邦国。
石虎不是不愿意打,而是不敢再继续打下去了。
张豺判断没错,石虎是真的胆怯了,若仅仅只是来自晋国王师的外患还倒罢了,如塞上代国那样的附属国目下也是蠢蠢欲动,一旦局势恶化、塞胡与东胡鲜卑勾结弄事,那么石虎过往这些年在北方的经营便将毁于一旦!
更不要说,眼下的他家事也是一团糟,原本沾沾自喜于后继有人,可是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庭门之内几个英壮儿子或是身死敌国、或是死在他自己手中。内忧外患,若还要与南面那么强大的敌人贸然开战,只会让局势崩坏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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