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歇息一下罢,既然已经寻回正途,只需一路向南,总能逢见南国王师踪迹。”
野地中,有家将眼见祖青步履已经渐有踉跄但还是咬牙前行,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祖青干涩的双唇紧紧抿住,他脸色有些苍白灰暗,肩头的箭伤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已经隐隐有将要化脓的趋势。
他抬头看一眼将要落山的太阳,下意识便要开口拒绝这提议,突然后方队伍中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回头望去,只见那名摔倒在地的家将早已经眼神涣散,弥留不治。
“那、那就歇一歇……”
祖青语调干涩,抬手示意众人行入道左林荫处,而他则行至那名已经即将气绝的家将身畔,弯腰吃力将人抱起,旁侧有家将上前想要帮忙,却被祖青摆手拒绝了。
其他家将见状后,俱都默然入林休息,只有祖青于林野之外,用佩刀挖掘着土坑,土坑挖成时,那一名弥留的家将早已经气绝,被祖青轻轻放入其中,入土为安。
为了防止野兽刨食戕害家将尸体,祖青跺着脚用力踩实地面,又从周围寻来许多的石块垒成一座不算太起眼的石丘作为标记,打算日后捡回骸骨重新归葬。
类似的事情,他已经做了不止一次,心中早已经变得麻木,谈不上还有什么新鲜的悲伤。
那一夜在信都城内意外得获传国玺后,祖青便即刻率领家众撤离护国寺,虽然之后遭遇了一些阻挠,但很快护国寺本身便内讧起来,这给了他们一行趁乱而出的机会。
原本准备的出城退路,早被祖道重一行先用了。不过当时整个信都城都已经大乱,秩序全无,除了城中乱斗之外,也有大量的人选择越城而逃。祖青等人便混杂在这样一批乱卒之中,成功的逃出了信都城。
过程之中自然凶险难免,但祖青并其身后几十名家将凝为一体,也不是那些乱卒们能够随意加害的。只是他们一行人虽然能够确保安全,但也终究难阻人潮的裹挟与冲击,又在夜中那样混乱的局面下,离城之后便迷失路径。
如是奔行整整一夜的时间,到了天亮的时候,祖青等人才发现他们竟然正行在逃往扶柳城的方向。而这时候,溃卒们已经大体形成几个团体,祖青等人也不敢贸然抽身而去。一直又跟随溃逃一段距离,等到途中两支溃卒队伍发生火拼,他们才趁乱逃离。
之后的过程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改换方向,往东南方向而行。
他们这些越城出逃的溃卒,自然没有什么马力可供代步,只能依靠着两条腿艰难前行,而且途中还不断遭遇一些新的溃卒游众,恶战在所难免。因为这些溃卒多数没有什么资用携带,而信都周边又被搜刮得太干净,几乎得不到任何补充,只能互相残杀争抢一点粮谷之物。
这与祖青最初的设想并不相同,原本他以为王师大军围城,肯定出城不久之后便可遇上于郊野封锁道途的王师士卒,届时自然可以得于庇护。但却没想到野中仍是空旷,完全就找不到王师活动的踪迹。
因为与设想中的这一点悖力,祖青一行人处境就变得艰难起来,不同于其他直接于城防溃逃的羯卒们多多少少还有一些物资储备,祖青他们是从护国寺冲出又一路到了城外,身上没有准备任何给养物资,也只能通过袭杀一些小股溃众,略得补充。
但只要有战斗,就会有伤损,所以几日下来,祖青一行几乎人人带伤,而得到的物资却仍是微薄。到如今,还跟在他身后的家将们已经不足二十人,其中更有七八人是强忍伤痛、咬牙坚持,随时都有可能毙命途中。
怀揣传国玺这等重器,祖青虽然笃信只要能够成功投南,前途必是一片明朗,而这些舍命追随他的家将部曲们,他也有信心给予充足的汇报。但就是这黎明前的黑暗,压抑得令人行将崩溃,每每途中倒下一人,他从最初的心如刀绞虽然已经渐渐麻木,但心中的罪疚感却已经沉重得将要达到他能够承受的极限。
“快了,快了……只要能够投南,只要……”
祖青摩挲着石块叠起的小丘,口中喃喃自语,他不着痕迹的擦去眼角那酸涩泪花,抱膝蜷缩在此,以求尽快恢复体力。
“什么声音?”
突然,不远处一名伏在草丘高处的家将跃起身来,向着祖青等人打了一个警戒手势,继而便猫着腰向一个方向快速奔行而去。
祖青眼见这一幕,心弦顿时又绷紧起来,他素来不怯争斗,可是眼下却怯战到了极点,他实在不愿再眼见着这一个个忠义无双的家将们再倒在与那些溃乱羯卒没有意义的厮杀中!
“又是一路溃卒过境……”
远处数百凌乱人影正在野中奔走,方向正是祖青他们眼下所栖息的林野,一场恶斗似乎又将难以避免。眼见这一幕,祖青喉中忍不住爆发出压抑痛苦的低吼。
“不对!有追兵,是游骑!”
入前查探的家将又匆匆返回,脸上带着几分喜色。而祖青听到这话后,精神也是顿时一振,翻身而起,阔步冲上土丘,只见下方的原野中,在那几百个奔走的羯军溃卒身后,赫然出现一队几十人的游骑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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