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一片安静,整个阿尔梅达剧院内部没有丝毫的声响,似乎就连呼吸声都已经彻底消失;但隐藏在这片静谧之下,却是心潮澎湃的涌动和亢奋,眼神深处流露出的错杂情绪,犹如水面之下的漩涡和暗流,正在激烈地碰撞着。
漫长的演出,从下午三点开始,经历了三个小时的上半场,经历了两个半小时的休息,又经历了将近三个小时的下半场,犹如一场马拉松一般,恢弘而浩瀚的世界,徐徐地在眼前铺陈开来,那浩浩荡荡的画卷连绵不绝地延伸下去,仿佛自己也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见证了马吕斯和珂赛特的纯洁爱情,见证了艾潘妮的无疾而终,见证了德纳迪埃夫妇的贪得无厌,见证了安灼拉的热血沸腾,见证了沙威的郁郁而终,见证了时代背景之下的芸芸众生,见证了一段岁月、一段人生、一段历史。
三个小时加上三个小时,犹如一个世纪般,观众们也跟随着冉-阿让走过了一世。
到底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
六个小时的影像,徐徐勾勒出一个世界的轮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世界翻天覆地、沧海桑田,流淌了无数鲜血,前仆后继地推动着历史的车轮。那一个个凋零的青春,那一个个逝去的生命,那一个个忏悔的灵魂,命运的悲怆和困顿、时代的洪流和汹涌,扑面而来,让所有语言都失去了色彩。
这是一场煎熬,也是一场考验;但,这就是人生。在六个小时之外的真实世界,更加残忍,也更加残酷。戏如人生,人生如戏,那区区一方舞台之上,却见证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所有一个浓缩的世界,却波澜壮阔、气势磅礴。
于是,人们沉默了;于是,人们沸腾了。
“悲惨世界”之所以伟大,之所以经典,在于冉-阿让的悲剧英雄形象,更在于整个时代洪流的震撼。女王剧院的版本,剥离了后者,聚焦于前者,铸就了一出经典剧目,经久不衰;阿尔梅达剧院的版本,削弱了前者,加强了后者,真正地诠释了时代和历史的精髓。
这不仅仅是一出剧目。
看着舞台右前方,苍老而衰落的冉-阿让,垂垂老矣、孤苦伶仃、油尽灯枯。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摇椅上,瘦弱的手臂和干瘦的脸颊,饱经风霜;平缓的面容之上带着一丝痛苦和挣扎,似乎正在忍受着无尽的折磨,却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难以抑制地,马克-拉坎特就已经热泪盈眶。
这位老人,这位经历了漫长一生的老人,他用自己的羽翼呵护着珂赛特,用尽一辈子遵守了芳汀的承诺;他用自己的生命保护着马吕斯,只为了守护珂赛特的爱情;他用自己的胸怀感动了沙威,证明了犯错之人也能够真正幡然醒悟。
但,生命的最后,他却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场。
因为,他选择了坦诚,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过去和身世,还有犯罪的事实,却遭遇了马吕斯的冷眼相待,就连珂赛特也误解他,离他而去。多年来舍己救人,却终究只是孑然一身,伤心的冉-阿让抑郁成疾,只有孤寂与他相伴。
就连马吕斯和珂赛特的婚礼,他都没有能够参加。这是命运,还是赎罪?
他曾经是一个罪人,用尽了一生赎罪,在生命的尽头,依旧苦苦等待着自己的宽恕和原谅。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努力地生存下去,迫不得己地跟随着历史前行,却在生命弥留之际,失去了方向。
“……高高在上的主啊,倾听我的祈祷,带我走吧,受您恩典;无论您在何处,让我追随,带我走吧,带我去那儿,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带他回家”的旋律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不是带走马吕斯,而是冉-阿让的大限之日。冉-阿让那虔诚的双眼和枯槁的面容,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轻声歌唱着。猝不及防地,泪水就滑落了下来,马克狼狈地擦了擦脸庞,但泪水还是无法控制,再次滑落。
这并不羞愧。因为,这里不是电影院,而是剧院,没有屏幕阻隔,舞台与观众面对面地进行交流,所有情感所有感触和所有能量,正面而直接地引爆,来自心灵的震撼和来自灵魂的洗礼,扑面而来,宣泄而下。
在这里,幸福和悲伤,喜悦和痛苦,笑容和泪水,这都是并存的。于是,笑了;于是,哭了。这都再正常不过了。没有必要感到羞耻,也没有必要感到为难。马克不是一个人。
舞台之上,冉-阿让那恳切而哀怨的希望,微微颤抖的声音透露出一丝隐忍,在六个小时的情绪累积之后,狠狠地、重重地撞击着胸膛,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不仅仅是马克,就连阿里斯泰尔此时也是感慨万千。
一束灯光,孤零零地洒落在蓝礼的身上,笼罩着那瘦弱干枯的身型,宽大的罩袍几乎就要滑落下来,勾勒出衣服底下的病体;似乎什么动作都没有,仅仅只是依靠歌声和表情,却在偌大的舞台和偌大的剧院之中,准确无误、深刻清晰地传达给每一位观众。
经历了上半场的惊艳之后,下半场之中,蓝礼的演出更是收放自如。每一次登场,都奉献了顶尖的表演,轻而易举地牵动着全场观众的注意力,即使约翰-科德版本的故事,削弱了冉-阿让的戏份,让蓝礼依旧是全场当之无愧的绝对闪耀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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