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容止。”天如镜慢慢地说出这句话时,花错几乎要压抑不住心底愤怒的杀意。
他整个人伏在房顶上,面孔正对着推开半片瓦片的缺口,窥视着屋内的景象,而两人的说话也自然而然传入他耳中。
花错受容止托付看着楚玉,不让她对天如镜做出危害生命的举动,不过他一直忧心容止身体,只是偶尔偷偷的来看一眼,确定天如镜没死便回去。
这一回前来,他却正好撞上天如镜对楚玉说,让楚玉放弃容止。
纵然知道容止原就没打算依靠楚玉救命,可是他还是为这句话感到无可遏止的怒意,几乎当下便要发作起来。
但花错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以免给容止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强自忍耐了一会儿,他分散的心神又被下方传来的声音吸引去。
“换不换?”
“不换!”
“换!”
“不换!”
要求交换什么的是楚玉,而另一方坚持着“不换”的,自然是天如镜。
花错想了想,猜测被他漏听的那段话,大约是楚玉要求用天如镜允诺她的要求换取救治容止,但天如镜依然坚持己见,虽然知道容止这边早有安排,但花错还是忍不住对楚玉产生了些许感激之情。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之前她做过什么,此刻她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顾着容止,这份心便足以让花错对她稍稍改观。
但是尽管如此,花错依然不认为,楚玉这样能说动天如镜,她花了三天才让天如镜退那么一小步,容止计划里只给她这么多时间,不会有第二个三天。
到头来,还是必须他出手。
花错这回决定不回去了,他就在屋顶上等着,等两人什么时候松懈下来后,最多再等两个时辰,他将伺机侵入,击昏楚玉,取走手环,归还并释放天如镜。
以他的武技,在楚玉发现之前击倒她,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纵然对不住楚玉,但是为了容止,也只有如此。
花错在屋顶上无声等待,而屋子里的争吵声也渐渐地产生了火药味。
“换!”
“不换!”
依旧是一样的对话,但是不光是楚玉气急败坏,天如镜也开始焦躁起来:“你不要再说了!我退让这一步已经是容忍至极,你不要得寸进尺!”
“换!”
“不换!”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一定要是容止呢?
“换!”
“不换!”
天如镜有些狂乱的想,她为什么还不肯放弃呢?那个人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比她的生命还重要?
“换!”
“不换!”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挑明了利害和底限,彼此都逼迫到绝境,为什么她还是不放弃?
容止有什么好的?
“换!”
“不换!”
情绪波动之下,他竟然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平和,不是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而是下意识地在心里贬低容止。
“换!”
“不换!”
这个时候,天如镜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飘然出尘的天师,他跌落云端,跌在尘埃里,满身的泥泞,满腹的委屈和妒嫉。
天地如炭炉,他只是那正在被苦苦煎熬的众生之一。
爱不能言,求不可得。
“换!”
“不……”
天如镜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声音卡在喉咙里,定定的看着身前的楚玉。
而与此同时,屋顶上的花错,也低低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怀疑自己眼花产生了幻觉。
楚玉心平气和地,慢慢地说:“天如镜,我求你,请你将应允我的,换成救治容止。”她的声音陡然火气全消,宛如盛夏中涌现清凉的流水,平静柔和地朝四面八方延展。
她跪在天如镜面前。
纵然是来到尊卑分明的古代,由于身份特殊,楚玉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行过大礼,骄横跋扈的小皇帝是她这具身体的弟弟,对她十分依赖,纵然是两人决裂,也不曾让她做出代表屈从的动作。
但是现在楚玉曲膝,为了容止。
她清雅的容颜没有表情,漆黑的眼眸仿佛千百次琢磨过的黑色宝石,紧抿的嘴唇泛着惨白,而她眼眸中闪现的水光,压抑着浓重的屈辱。
面对天如镜,没办法以利益引诱,没办法以死亡伤痛逼迫,唯一小小的缺口,大约便是一点点心软的同情。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她自己,以壮士断腕的决然,舍弃平等的尊严和骄傲,用这样屈辱,也是这样平静的姿态,向天如镜发出最后一次请求。
纵然排除楚玉的现代人身份,以她公主之尊,为了救人而向人曲膝,也是极为震惊的,不光天如镜,屋顶上的花错也惊呆了。
他隐蔽自己的行藏,只怔怔地看着下方:印象中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飞扬跋扈的女子,竟然为了容止……
天如镜屏住了呼吸,他的目光渐渐化得迷惘,却是好像投往了不可知的远方。
纵然天如镜和花错感到无比震动,但是他们却永远不会知道,这一跪,对楚玉而言,意味着什么。
纵然是从前的山阴公主,也曾经跪过君父,跪过鬼神,但是楚玉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她不曾跪父母,也不曾朝拜天地,更不曾刻意的讨好和乞求过什么人,这一跪给她带来的屈辱感受,比旁人所认知到的还要强烈上一倍。
但是她只是平静的,坦然的,强抑着,她望着天如镜,双膝弯曲,背脊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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