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侯宫室在鲁城的西南角,约占内城的四分之一,中心有一片高地,是宫殿区和太庙的所在地。重要的建筑“閟宫”等成直线排列,大致对称,形成鲁城内一条由最重要建筑物构成的中轴线,这和《匠人营国》所记的宗周国都规划相一致。
“礼乐崩坏,卿大夫与陪臣执国命的鲁国,只有在建筑格局上还依然维持着周公之国的尊严。”
赵无恤暗暗叹了口气后抬眼望去,却见宫殿砖石与木结构混合,雕梁画栋,极尽奢华,饕餮纹和云雷纹的瓦当密密麻麻占据了天空,几只鸿雁从露出的半片蓝天上飞过。
宫殿高台之下,赵无恤身穿高冠宽袍的朝服,亦步亦趋跟随着负责接待他的司仪柳下季前行。
前方引领道路的柳下季身高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他面如冠玉,颔下是飘逸的长须,衣着得当,仪态雍容端庄,佩玉锵锵,即便放后世也是一个美男子,据说他每次出行都会引起曲阜大街小巷的妇人侧目。
来曲阜前,赵无恤一直以为这一位就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问才知并非如此。
“原来那是柳下氏的先祖,在一百年前的鲁僖公之时,虽同为季子,以季为名,却不是一个人,幸亏事先做了准备,不然保不准就要闹个失礼的大笑话。”
通过观察赵无恤发现,鲁国这个小邦虽然上下尊卑错位得厉害,却格外喜欢用自己擅长的礼仪来对付别人。当年鲁襄公访问楚国被楚人扣押,逼迫襄公给刚死的楚康王行臣子之仪,为他更换死人的衣服。鲁人可是这时代玩礼仪的祖宗,一通商议后借助这个优势摆了楚国人一道,丧礼上使用君为臣奔丧的礼仪保住了尊严,楚人却还傻呵呵地茫然无知。
所以这次进曲阜赵无恤也处处小心,不然保不准还真会被小心眼的鲁人暗算一通,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可也够恶心人的了。
不过柳下季对无恤的态度却很和善,他耐心地解释起了自己的家族渊源:“吾家本是鲁国公族,隐公八年,始祖公子无骇去世,其子公孙羽父为他请求谥号和族氏。隐公向众仲询问关于族氏的事,众仲回答说,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诸侯卿大夫以字作为谥号,他的后人又以这作为族氏。先代做官而世代有功绩,就可以用官名作为族氏,也有以封邑为族氏的。”
“于是隐公命令以始祖公子无骇的字‘展’作为吾等的族氏名,就有了展氏,至于改为柳下,那又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柳下惠本名展获,因为是季子,不能继承大宗,所以就独立了出来,以居所柳下邑作为氏名,才形成了柳下氏。
“原来如此……无恤受教了。”
柳下季虽然不是大名鼎鼎的柳下惠,但他在鲁国也颇有贤名,身为大司仪,虽然实权没有多少,却也不容小觑。赵无恤还知道此人与孔子为友,两人在不同场合相互赞扬过。
说到这里,柳下季回过头朝赵无恤行了一礼:“听说子泰在大野泽之北遇盗,以少击多剿灭了此僚,救下了孔子之徒,可有此事?”
“的确有这回事,大泽附近的盗寇真是越来越猖獗了,无恤回去后恐怕还得征召国人训练备寇才行。”
现如今鲁国看似还算平静,但知道内幕的无恤却晓得,阳虎与三桓火拼在即,至迟到十月之交就会爆发。觐见鲁侯后他将火速赶回封邑,开始秋收、维新、以及征兵事项,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备寇,是赵无恤预备扩军的一个最好借口。
然而柳下季却面带愧色,朝赵无恤一拜道:“家门不幸,实在是有愧于子泰。”
赵无恤有些奇怪:“此事往小了说,是目无君父的群盗所为,往大了说,也是郓城大夫赈济不力的结果,柳下大夫为何要替盗寇抱歉?”
柳下季抬头看了他一眼:“子泰还不知道?大野泽的群盗首领盗跖,正是我的庶弟!”
无恤好奇心顿起,柳下氏虽然并不算庞大,比起三桓来大为不如,但好歹也是一个公族大夫之家,他们的子嗣怎么会沦为盗寇?再说了,既然柳下季是年纪最家族幼小的季子,为何还有一个做盗寇首领的弟弟呢?
俩人一个愿说一个愿听,于是他们脚步渐慢,前方等待的竖寺想催又不敢催。
经过柳下季的叙说,赵无恤才知晓,原来盗跖原名柳下跖,是柳下季父亲在外与野人之女所生的庶孽子,所以连伯仲叔季的排名都没有。
“他先是在大野泽随野人母亲采食苍耳,捕鱼打鸟,十岁后才被送到曲阜认父,初见时恍然是一个渔童。”
赵无恤闻言暗暗想道:“盗跖这经历和楚文王时的令尹子文,还有鲁国叔孙氏的竖牛倒是有些相似,这两人都是贵族在外野合产下的庶孽子,但一个成了楚国名相,一个却是祸乱叔孙氏的奸佞家臣……”
想到这里,赵无恤心有戚戚,其实他也算是有类似身世的人。
“我父待柳下跖不薄,寻名师教他君子六艺,还让他跟着家司马学习统兵。谁知他野性未泯,数年前因为与季氏起了冲突,便反出了鲁国,去大野泽做了盗寇!若是就此湮没也就罢了,可谁料谁闹起了这么大的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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